第52章</p>
第二日一早,楚明姣睁开眼睛的时候，江承函已经起来有段时间了。</p>
怕吵到她，一向勤勉的神主殿下在屏风后处理政务,衣袖展落间,徐然安静，春分等人守在殿外，不敢稍近半分——纵使知道这位殿下琉璃般的淡漠无尘只是外在，可仍旧叫人有种从骨子里战栗的压迫感。</p>
从前还好些，十三年过去，而今，这种感觉是越来越重,也越来越叫人无从抵抗了。</p>
楚明姣很快起来,她顺手将床幔掀开，踩着绒毯下地,又绕过屏风，在见到江承函时定了定，脚步没停，径直在铜镜前坐下。</p>
春分端着铜盆进来,伺候她洗漱梳妆,她自己也没闲着,挑开妆奁盒左挑右选，将桃花掐丝耳坠捏起来随意瞥了瞥,又放下，没了兴致一样。</p>
没一会,她转动灵戒,从里面找出来一本灰扑扑,边角都已经泛黄的小册本,两眼，再挑一个，又两眼。</p>
也不知道为什么。</p>
她一出现，明明也没说话，空气却恍若都变得风风火火起来，总能将满室宁静搅得稀碎。</p>
江承函提在奏疏上落下最后一个字，合上，撂，起身朝她走来。</p>
春分捏着楚明姣半截头发，无声让步，江承函的脸通过铜镜映入她的眼睛里。</p>
其实不论是昨夜到今天，还是上次扯出忘前尘，实则是为探查界壁的蓄意周旋，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很短暂，说过的话屈指可数。</p>
其中有一大半，还是没法好好听的。</p>
可一旦开始接触，从前那些年岁里心照不宣的默契，就被一柄小锤子轻轻敲出道豁口，熟悉的东西顺势流露出来。</p>
“对了，你将藏附近的人清了，大祭司和二祭司怎么同意的？”楚明姣声音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显得颇为诧异：“不应该啊。他们没以死相谏，长跪不起？”</p>
这话，她回来当天就想问他了。</p>
“神主殿不兴死谏这一套。”</p>
他瞳仁颜色偏浅，随意一瞥时总显得缥缈疏冷，当视线长久停在一个人身上时，却衬得有种深邃温柔的神韵：“他们监察凡界不利，致使姜家事发，没脸长跪不起。”</p>
他很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这两句话出来，两位祭司别说长跪了，连头都险些抬不起来。</p>
楚明姣想想那样的画面，顿时来了兴，唇边扬起上翘的弧度。</p>
她一只手撑在桌面上，扭头去他，额心处才点上去的那一朱砂红得夺目，有种开到糜烂的色泽，“也就是说，那片地方现在还没人守？”</p>
像是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江承函眼里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p>
“我可以再出去一次吗？”楚明姣眼睛却亮起来，像澄澈的湖水被风拂得跃然荡动起来，连声问了两次，声音渐次轻软下来：“可以吗？可以的吧？”</p>
这样子，这语气，通通都是叫神主殿下无法拒绝的样子。</p>
江承函无声妥协，轻声叮嘱：“只许带他们两个出去，不要停留太久。”</p>
他从来都是，能应她的，都会应她。</p>
这么快就敲定一桩列在计划里的事，楚明姣开心起来，她转回镜子前，小孩子一样坐得端正，眼梢弯起来。这两天，她要挨个拜访被深潭选中的那十个，这事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但她不怕。</p>
说服完他们，她要去一趟凡界，查清楚姜家的事情。</p>
好像一切都水到渠成进行着，她要出去，就有通道可以出去。</p>
等她兀自开心了一会，江承函问她：“琴谱完了吗？”</p>
“不完。”</p>
说起这个，楚明姣答得很是干脆不拖沓，她单手托着腮，将他那日给她的琴谱从袖子里取出来，展开，摁在桌面上，示意他自己，嘀咕着很是有点不服气：“除了开头三行，剩下的我都不懂。”</p>
江承函微微俯身：“哪里不懂？”</p>
楚明姣顿了顿，似乎很不明白他怎么问出这样的问题，那琴谱出自他自己手中，他能不知道其中难度吗。</p>
她从灵戒里找出支五彩的，开头三行她勉强能够辨认出来，于是这圈圈就从第四行开始，基本上是隔三个音符，圈出来一段。</p>
圈到后面，稍稍抬眼，发现他整个人俯下来，双臂微撑在她两侧，气息清浅，着冷淡到不行。</p>
她泄气了，脊背往后一靠，捏着写不下去了，很小声地和他抱怨：“为什么这次这么难啊。”</p>
“这几段转折，我眼睛都花了。”</p>
这个时候，春分终于提着气将楚明姣最后一绺头发盘上发髻，又正正将发钗别上，两人之间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涌动氛围，无声退到殿外。</p>
江承函认真着被圈出来的地方。</p>
楚明姣是剑修，天生与这条路就是水火难容的，这首曲子也的确有难度，他花了数年时间，改了无数处细节，才有今日这首铺在桌上的曲谱，它能配合辅佐本命剑展露出至强锋芒。</p>
足以征伐深潭的锋芒。</p>
江承函伸出手指，在被她圈出来的几个青色圆圈下停下：“到这里时，剑气要敛回去。转到这里，力道不能太盛，需呈连绵之势。”</p>
他说得慢而细致，给她留了时间思考，在她几次三番磕磕绊绊的表达不懂后，还心平气和地回过头又去重说一遍，比当年的楚南浔还要耐心包容。</p>
但有些东西，没天分就是没天分，人生来总有短板，对楚明姣而言，眼前这些东西，就是她的短板。</p>
前一两段，她还能艰难跟一跟他的步伐，到后面就不行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这里没听懂，后面就都听不懂了。</p>
不止艰难，还催得人昏昏欲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