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自己养大的宝贝,也是眼皮子底下看了这么多年的孩子。现在秦自忠提出让还没有毕业的林月盈搬走,和抢走一个母亲襁褓中的孩子有何区别。
蠢货。
秦既明想,难怪母亲瞧不上秦自忠。
父亲大约是用脑子换了这一生的好运气,才令他如此作恶却还好端端、顺风顺水地活着。
秦既明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林月盈提出搬走。
雪地里,她的告白。
她的泪水。
她的哽咽。
他不想回忆。
兄妹间的关系越发倾斜,摇摇欲坠,他再如何平静地当作一切从未发生,也不可能真的抚平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不可能让青春期萌动的妹妹重新回到一无所知的境地,更不可能让秦既明在面对妹妹时毫无反应。
秦既明提了许多挽留她的问题。
一直以妹妹自立而骄傲的他,第一次希望林月盈能在这时多多依靠他一些。
不、可、能。
她还是走了。
走之前的最后一个元旦晚会,林月盈和同学排练了一个有趣的语言类节目。秦既明那日没有时间,妹妹也表示谅解——
但秦既明还是去了。
他推掉一个酒场上的应酬,加班刚结束便开车去妹妹的学校。
秦既明打电话给认识的老师,要了一张门票。
那张票的位置不算最好,也不错,在前排,侧面,周围是一些年轻的老师。秦既明独自坐着,用相机录下视频,从妹妹刚开始登场就录,一直录到节目结束、她牵着同学的手,向台下鞠躬。
中间隔着沉默的黑和座椅。
舞台上的妹妹光芒万丈,哪怕化了滑稽的妆,笑容仍旧闪闪发亮。
秦既明的心思合该藏在阴暗的角落,理应当埋于喧闹的人群。
他放下相机,悄然离开。
外面是呼啸的雨和风,夹杂着微微的小雪。这不是春风沉醉的夜晚,而是漫长寂寥的冬夜。路上有块儿瓷砖松动,落了薄雪,秦既明脚下一滑,刚站稳,就收到妹妹发来的消息。
是同学给她录制的视频。
秦既明站在车门旁,苍白的雪落在他的黑色羊绒大衣上,他专注地看了两遍妹妹发来的视频,才回复她。
「很可爱」
可以让所有人都喜爱的那种爱。
……
秦既明不能适应妹妹离开的生活。
新年守岁,何涵语言中的敲打,秦既明不是不明白。
他与林月盈的确是清白的,两个人都没有跨越那个底线。
不清白的是秦既明的梦。
就连守岁,秦既明也会梦见拽住对方的头发,梦见她因为缺氧窒息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梦见那些强烈的烟花在月亮热窄的喉中盛开。
林月盈,他的宝贝妹妹,似乎对此有所察觉。
她大约瞧见兄长最卑劣的反应,只是她似乎并不知那卑劣的对象是她,她开开心心,若无其事,看起来似乎已经放下了。
年轻的好处就在这里,她的心思变化快,比时尚杂志的潮流还要快。这个月追逐这个,下个月又去爱上另一种。
秦既明的心思没有这样迅速。
何涵隐约透露出些东西,秦既明了然,循着流言,顺藤摸瓜,拎出了孟家忠。
秦既明已经很少动手打人了。
良好的教育让他收敛了许多,但也不意味着真的能放纵这些人继续造谣生事。
人被殴打时会有很多恶心的东西,比如牙齿磕破嘴唇流出的血,被抽打后飙出的眼泪或鼻涕,口水,每一种都令秦既明厌恶。
他戴上手套,林月盈送的,就当握着妹妹的手一同教育伤害她的家伙。
秦既明第一次遗憾如今的法制健全。
口口相传的流言,很难得到公正公平的审判。秦既明也不想让这种东西弄脏妹妹的耳朵,没有讲给她听。
——再者,林月盈似乎也的的确确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将视线放在兄长身上。
她开始用着不符合审美的旧钢笔,下班后和同龄的男同学、实习生一块儿吃面,吃调味料浓重的炸串。
还对他撒谎。
骗他说,已经打车回家了。
秦既明看不出那个男同学有什么值得妹妹喜爱的地方。
李雁青,长得倒算是清秀,单薄瘦弱,优点大约只在于工作能力,和年轻。
秦既明在家中为妹妹精心炖滋补的汤饮,打算庆祝妹妹的第一次实习顺利结束,林月盈却选了和同事去吃饭,去喝冰冷、伤胃的啤酒。
……果然,胃又痛了。
宋一量开车,秦既明抱着妹妹,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能吃苦,但受不了胃痛,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呜咽着用脸去贴他的手掌心。
秦既明已经足够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也饮了酒,那本来是为妹妹庆祝而准备的。
秦既明也恼她,恼她心思如此多变,恼她转眼间又和男同学亲密无间,恼她欺骗自己,把自己身体作成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他不干涉,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她会把那个男同学当作猎物么?她知道哥哥一直怎样花心血照顾她么?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多珍贵么?她知道兄长这么久一直忍着拒绝她、不碰她么?她是不是也会被男人花言巧语骗到,主动?别人能像他一样温柔?能像他一样珍惜她的、爱护她、心疼她?以后要真是被其他男人骗了,难道也要这样痛到找兄长安慰?
——你知道外面的男人有多坏吗?
——偏偏出去寻找刺激。
——你知道外面的男人有多脏吗?
——想探索、学习,也别找那些糟糕的脏男人。
秦既明抚摸着她的脸颊,妹妹因为胃痛而在他掌下小声抽泣。手掌的薄茧轻轻刮过她的脸,秦既明重新抱一抱妹妹,抚摸着她的头发。疼惜她身体不舒服,又因她的谎言而微怒,更因她的依赖而如坚石。
她蹭在秦既明手掌上的眼泪,她的体温,她的呼吸,她。
秦既明只接受被妹妹弄上气味,只接受和妹妹的亲密,一个极度的洁癖,并不认为现在是种折磨。他会为林月盈清洗她弄在毯子上的血,会为偷懒的妹妹洗她的袜子,会在妹妹不适时任由她的眼泪弄到自己衣服上,会单膝跪着给妹妹穿鞋子。
眼中其他人都是脏东西的秦既明,看妹妹就像看自己的心头肉。
他只能接受妹妹,也见不得她被其他人触碰。当然,那不意味着明珠蒙尘,而是窃取明珠的人的人要被剁掉手脚。
长年累月里被忽略掉的习惯,藏在朝夕相处中的无数细节,不应当出现在兄妹之间的感情,不合时宜的占有欲和旺盛的嫉妒心——
那个瞬间,秦既明意识到。
有什么东西,在他洞察这刻起,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