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这是沈老先生的委托,大概在二十多年前吧,他找到我师父。”
律所内,闻言与刘律师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茶几。
刘律师口中的师父,是带她入行的律师,如今已经退休了,但这份委托却从她师父那里,转到她手中。
“我师父跟沈老先生有些私交,帮他保管一份东西,他说,如果闻先生您本人以后亲自前来,就把这份东西亲自交给您。”
闻言从小县城又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接收的意外已经太多,都有些麻木了。
他递上身份证,任凭刘律师核实。
很快,刘律师给了他一把钥匙,并带他去了银行保险柜。
闻言简直不知道沈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按照寻常套路,他觉得沈魄可能是给他留了一些现金或房产之类的,又或者是什么宝贝,闻言还觉得自己受之有愧,寻思要是拿到的太多,就捐出去一部分,他甚至已经在考虑要捐多少,捐给哪个机构了。
结果保险柜打开,里面只有一本书。
确切地说,是一本很厚的日记。
闻言捧在手里,看着封面上“沈魄日记”那四个大字,有些哭笑不得。
这该不会是跨越百年的恶作剧吧?
沈魄这家伙不会还觉得自己很幽默吧?
刘律师的使命已经完成,她如释重负。
“我还以为沈老先生跟我师父开了个玩笑,没想到真有将钥匙交到您手上的一天。”
闻言:“这就是他要给我的东西,一本日记?”
刘律师摊手:“其实在今天之前,我也不知道保险柜里面是什么,多谢闻先生让我开了眼界,也许这本日记里夹了什么东西,如果您有需要,欢迎随时找我。”
她给了闻言一张名片,两人很快道别。
闻言拿着手中沉甸甸的日记,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看看沈魄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找了个没什么人的咖啡馆,选了个最安静偏僻不被打扰的角落,将日记本放在桌上,解开侧面的蝴蝶结,翻开第一页。
在某一个清冷的下午,阳光从窗外洒入,斑斑点点的金色将日记也染上明辉。
……
“喂,闻言,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好像第一次这么正式称呼你,有点不符合本少爷的习惯。
虽然我感觉上,我们分别也还没多久,但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也许你看见这本日记的时间,是几年后,几十年后,甚至是一百年后,那时候本少爷估计也不可能活成一百多岁的老妖精。
我想写点东西,一来以后给你看,算是一点纪念,二来,我要做一些事情,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了,这本日记,也算是给自己的一点鞭策吧。三来,万一你哪天就回来了,还冤枉我不努力上进,这本日记还可以作为证据,证明我的清白。
你可以每天就看一页,这样就像我们在不同的两个时空同时进行生活,说不定等你寿终正寝的那天,都还没看完这本日记呢,哈哈哈!
你这个人吧,虽然仗着历史的高度,经常对我指指点点,但我不讨厌你,相反我还很感谢你,因为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到一二八那天,都还是个醉生梦死的废物,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不知道去保护家人。
对了,忘记写日期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1932年2月15日落款。”
……
闻言从来没想过,日记是以这样的形式开头。
自他离开的那一天起,沈魄就注定,再也无法当回从前的那个沈魄。
沈魄决定还是暂时不跟郑笙一起出国留学,他惦记着存在老杜码头仓库的那五十箱书,想陪张元济一块把书护送去四川,那里有一位叫张澜的教育家愿意帮忙接收并保管这些书籍。
但时局如此,风雨飘摇,出行不易,两人一直等到当年的三月停战,才得以成行,其中货运还有赖于冯先生友情提供的船只。
沈魄是人生中头一次出远门,他将沿途的风物,人文,民生,所见所闻,一一记录,将1932年的中国写进了日记,写给一百年后的闻言。
“1932年7月5日,晴。
这一路也太热了,瘟疫横行,天花,猩红热,还有一些我说不上来的病,幸好我提前在上海打了疫苗,但我还是看见许多人死了,因为他们没有钱打针买药,他们连饭都吃不起。
闻言,我觉得我现在每看见一件事,都会禁不住去思考,思考它的存在合不合理,如果不合理,有什么办法能改进,建设,但很多次我都感到无力,我觉得我懂的东西太少了,这次出来,我真有种以前在虚度时光的感觉。
另外,行船一路也很枯燥,要是你还在就好了,起码可以跟我斗斗嘴,但我现在渐渐也晓得,你大约是不会再回来了。”
……
日记并非每次都这么长,有时候就是寥寥一句话,有时候甚至连着几天的日期都跳过去了,沈魄也仅仅是在下一次日记里,简单告诉闻言,他沿途遇到了匪患,差点就把小命丢了,幸好冯先生的名头很能威吓人,同行也有些有头有脸的人,土匪碍于声势,才未下手,但要是真打起来,他们这些人绝对要吃亏的。
这样惊心动魄却又言简意赅的事情,不止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