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傍晚。
傅天河回去帐篷,收拾收拾装备,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拿上他平日里用的那些东西就行。
陈词坐在面前,帮他护理被纱布包裹着的左眼。
“感觉还好吗?”
“挺好的。”傅天河全然放松,任凭陈词帮他护理眼睛。
没了义眼片支撑,他的上眼皮会肌无力般习惯性垂下,下眼皮之间呈现一道缝隙,隐隐露出里面的眼台,尽显疲惫和颓废之色。
完好的右眼则全然相反,乌黑明亮,含着温馨的笑意。
陈词把摘下来的义眼片放进护理液里泡着,倒了杯洗眼液给傅天河。
傅天河将塑料小碗扣住眼眶,仰起头来,让加入了矢车菊成分的专业护理液浸没左眼内里,清洗掉可能存在的脏东西。
陈词:“明早几点出发?”
傅天河:“应该天亮就走吧。”
陈词点点头:“我会在这里等你。”
傅天河:“山上信号不好,到时候可能会失联,万一没我的消息,千万别担心。”
陈词:“好。”
最后一天在大营地,傅天河专门吃了顿好饭。
晚饭后他介绍着三人和本次登山负责带领自己的向导认识,向导干这一行已经很久了,经验丰富,甚至在最后的营地也能正常干活,号称抬都能把人抬到山顶上去。
“放心交给我吧。”向导朝他们保证,“以目前的训练成果来看,肯定没问题。”
傅天河:“你们只需要安心待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就行。或者到山底下的湖附近玩玩,陈念不是挺想过去的吗?那边海拔更低,活动起来也更舒服。”
“你就不用操心我们了。”陈念拍拍他肩膀,“照顾好自己,我们等你好消息。”
暖意如同溪流滋润心间,让傅天河难以说出别的话来。
虽然他没有血亲陪在身边,可如今正围绕在他身边的大家,又怎能算不得家人呢?
大家没再过多地打扰傅天河,让他早些休息养精蓄锐,之后的三天里,他将要打一场硬仗,挑战身体极限和雄伟自然。
窗口期如约而至。
太阳再一次从地平线升起之时,傅天河和向导一起踏上了征战峰顶的旅途。
临行前,陈词仔细地检查过傅天河贴在左眼的纱布和双手手套。
慕士塔格峰非常非常冷,几乎每年都会有登山者因为手套被打湿而严重冻伤,甚至陷入截肢的风险。
陈词在资料中看到过太多冻伤照片,五根手指头的末端坏死呈紫黑色,如同烧焦了的干枯木炭,就算经过长达一年的恢复期,也难以变回最初的样子。
陈词可不想让傅天河也落入这般境地,他再三嘱咐傅天河,一定竭力保证装备干爽。
至于傅天河的义眼片,则安静地躺在陈词的背包中,等待着主人重新归来。
远远望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消失在山道上,陈词无声地深吸口气
傅天河首先会前往c1基地,海拔上升1100米,这段路程他在之前的拉练中已经走过很多很多次,早就驾轻就熟,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保持体力并把状态调整为最佳。
而陈词能够做的,只有等待。
他只需要让傅天河知道,自己会在大本营中迎接他胜利归来。
身后的陈念拎着水杯,还有些睡眼惺忪。
暖橙色的初阳洒在傅天河的后背上,让他想到某些朝圣的神话故事,浪漫,勇敢。
陈词望了许久,直到傅天河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才转过身来。
陈念张开双臂,给了哥哥一个拥抱。
“放心等他的好消息吧。”
傅天河采取阿尔卑斯式登山,希望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此次征程。
他之前有给陈词计算过大概的时间,但具体还是要看天气状况,以合适的调整。
少了傅天河,大本营似乎一下子就变得格外安静,昨日的嬉笑和打闹仿佛是一场幻觉,泡沫般在阳光下破裂。
陈念非常庆幸自己死缠烂打央求爸爸让他也一块过来了,不然只有哥哥独自等待,心理压力得多大啊,他陪在身边,也能和陈词多说说话。
为了转移陈词的注意力,陈念不惜从书包里掏出数学练习册,做出天大的牺牲:“哥,你给我讲讲这些题吧。”
兄弟俩坐在帐篷里学习,沙弗莱抱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制作游戏,偶尔觉得累了就到外面走走,当眼前美景成为日常,一切就都显得稀松平常起来,茫茫的白如此单调无趣。
傅天河整天在这种环境里训练,精神压力肯定很大吧。
转眼就是两天过去。
傅天河偶尔会发来一两句信息,告知陈词他已经到达哪个营地,进营之后他需要迅速调整设备,补充能量,抓紧休息,不及说上太多。
但只是这寥寥数语,就足以让大家安心。
此时的傅天河已然顺利抵达6800米的c3营地。
说是营地,其实只有寥寥几顶帐篷。
腰部和四肢因长时间的攀爬隐隐作用,其中大概还有高原反应作梗,他钻进帐篷,迅速摘下被雪打湿了的手套,十根手指的末端已然冻得发紫。
傅天河擦干皮肤上的所有湿润,尽可能地帮助肢端温度回升。
“抓紧时间休息吧。”向导坐在他旁边,同样气喘吁吁。
此时的营地内就只有他们两个,向导拿过氧气设备,问傅天河要不要吸两口。
傅天河接受了他的好意。
休息片刻,两个人又一同吃了些东西。
和大多数人想象中的惊心动魄不同,攀登高原雪山的过程反倒相当平和,攀登者需要最大程度地保持心态和心率的稳定,把所有的激情和冲动都换为忍耐和持续。
如果不是有最顶端的目标吊着,过程甚至可以称得上无聊。
“就差最后一段了。”向导观察着外面的天色,“稍微睡会儿,夜里一点半出发。”
傅天河点头,一点半是向导根据经验得出的最佳出行时间,这样他们就能在上午登顶,之后立刻向大本营回撤。
傅天河躺进睡袋,型号老旧的手机早就因为低温耗电量过大自动关机了,对于正在大本营等待着他的大家而言,他正处于失联的状态。
傅天河闭上双眼,脑海中又浮现出少年的面容。
陈词正在做什么呢?
是捧着手机期待着来自他的消息,还是坐在帐篷外面等候他归来的身影?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少年等上太长时间。
寒风呼啸。
陈念从梦中惊醒。
他猛然睁开双眼,周遭漆黑一片,只有一盏微弱的荧光灯发出些微光亮,让周围不至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梦境中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鬼魅般缠绕心头,让他不安地向旁边摸去,触碰到了另一边睡袋里沙弗莱的手臂,才终于安心。
帐篷呲呲拉拉地摇晃着,纵然知晓结构坚实,也让人心生胆怯。
傅天河现在怎么样了?
陈念有点担心,他已经失恋了十几个小时,在这难捱的等待中,隔壁帐篷里的哥哥有睡着吗?
沙弗莱被陈念的动静吵醒,同样翻了个身,含糊问道:“怎么了吗?”
“……我好像做了个梦。”
“什么梦?”沙弗莱抬手看了眼腕表,早上六点半,大概再过一个小时就会天亮,但听外面这动静,应该是阴天。
“我梦见……咱们四个人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
陈念重新闭上双眼,努力寻找梦境留下的蛛丝马迹:“和雪山不同,那个地方更像是北冰洋上的冰川,埋藏着某个已经坍塌的神秘遗迹,傅天河的身体好像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必须要进入到遗迹当中才能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