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无时(十七)(1 / 2)

之后他跑去暗域重塑道心, 再出来便听闻宁故那一支出了事,那孩子被宁家主家接了过去,主家对孩子很重视, 他便回了无时宗。

又过了十年, 他受郝诤邀请去万玄院授课, 还教过宁乘风一段时间, 原本瘦弱得跟小猫一样的孩子已经长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性子看起来冷傲, 但其实皮得厉害,老是来招惹他, 他便替郝诤好好教训了几顿……

五百年后再见,他竟然没有认出对方来。

宁家那么大的家族,宁乘风又颇受重视,而且资质绝佳修无情道,后来还被选进了万玄院,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不出意外以后会顺风顺水, 如同他名字一般, 乘风而起, 成为十七州新一代的中流砥柱。

褚峻完全没有将这个遍体鳞伤冷酷狠戾的邪修同那意气风发骄矜贵气的小公子联系起来。

他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曾经不可一世的小公子会修为尽失经脉尽断, 抱着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找到他洞府前。

宁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竟然连个人都护不住。

褚峻皱起眉,余光瞥见他儿子手腕上的红绳,目光一顿。

这根红绳是当年他给宁乘风拓海塑骨时用的那根,后来他去万玄院因为某些原因便一直戴在了手腕上, 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摘了下来。

自从他走火入魔那次之后,记性就变得不怎么好,有段时间的记忆一直是模糊不清的,他倒也不曾在意。

褚峻伸手捏了捏儿子肉嘟嘟的小手,热乎乎的。

“啊~”宁修抓住他的袖子就要啃。

白白~

褚峻将袖子轻轻拽出来,道:“和你爹小时候一样调皮。”

虽然他爹的“小时候”已经十五六岁了,但放在褚峻眼里,也没多大差别。

宁乘风现在也才五百一十六岁。

褚峻现在的心情颇有些微妙,他想起之前在识海中和对方阴差阳错的“神交”,又想起自己壳子对他做的那些事情,顿时更加微妙了。

他们甚至还阴差阳错有了个儿子。

“啊呀?”宁修趴累了,咕噜一下又翻了过来,仰面躺在床上,盯着他白白娘亲的耳朵看,不仅看,还伸手指,小铃铛叮铃作响。

白白的耳朵怎么红红的啦?

褚峻伸手握住他的小手,低声问道:“可是想你爹了?”

“啊~”宁修懵懂地眨了眨眼睛,咧嘴笑开。

袖袖~

他正被他娘亲又软和又白的袖子吸引,早把他亲爹忘到了脑后,翻了个身伸手去够褚峻的袖子。

褚峻突然感觉到一阵微妙的欣喜,神色一僵,透过那符同白衣躯壳关联上,果不其然又被脱了衣裳。

褚峻:“…………”

这动不动就脱别人衣裳到底是个什么爱好?

宁不为抱着胳膊盯着这躯壳的心口看,他十分确定朱雀碎刀就在这躯壳里,偏偏里面还有一抹疑似万里的神魂,若是将匿息隔断符取了抽出这神魂,那万里的本体定然立刻就察觉到杀来,单这一抹神魂便如此黏糊人了,若整个都来了——

无法想象。

这匿息隔断符时效只有十三个时辰,这就导致他不得不每隔十三个时辰就要重新加固一次,麻烦得很,偏偏现在他还不怎么想见到万里。

“你认识我?”宁不为问。

那壳子点了点头。

壳子背后的褚峻心道也没错,他确实很早就认识宁乘风了。

“你是万里——的神魂?”宁不为又问。

那壳子顿了顿,似乎想了很久,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褚峻:?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听到“万里”这个名字了,但他却没有丝毫印象。

宁不为挑眉,“喜欢我?”

这会壳子连犹豫都没有,坚定地点了点头。

壳子后的褚峻神情复杂,壳子前的宁不为同样目光微妙。

“当初失约是我不对,但是现在你看,我都同旁人有孩子了。”宁不为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咱们这叫有缘无分。孩子他娘生得倾国倾城,温柔善良,贤惠体贴,对我情深似海,而且出身名门正派,千辛万苦给我生了个儿子……”

“我见他的第一眼便心生喜欢,以后要娶他做道侣。”宁不为神色认真地胡说八道:“当年我年少无知,同你说了许多浑话,都当不得真。”

从躯壳那抹神魂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若不是褚峻身为“孩子他娘”本人还在哄着儿子听宁不为胡扯,看他那认真笃定的神色,险些真要信了宁乘风满口胡言。

宁不为一边往躯壳身上画符一边道:“等我取出这碎刀,咱们便桥归桥路归路。”

他觉得这话说得已经很明白了,待这抹神魂回到本体,便能将他的话一句不落传到,万里那般性子清冷的人,定然不会纠缠。

宁不为垂下眼睛,扯了扯嘴角,语气也漫不经心,“咱们这叫有缘无分,强求不来。”

那白衣躯壳陡然沉默了下来。

褚峻只觉心中满是酸涩怅然,却不知道这情绪是因何而生,脑海中模糊的画面闪过,却快得抓不住。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他走火入魔刚刚恢复的那段时间,总是会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就好像……他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只是后来随着时间推移,这莫名其妙的情绪也渐渐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褚峻垂下眸子,托着儿子的小手,手指抚过那根红绳。

五百年过去,他突然想知道自己走火入魔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事情。

又是什么事情让当年那个矜贵的小公子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尘世因果初现,他该出关了。

——

褚信心事重重地走在路上,冷不防撞上了一人。

他眼疾手快地拽住对方的胳膊,才没让人跌在地上。

“抱歉。”褚信抬头看向对方,发现是个生面孔,没有穿无时宗的弟子服,眉眼温润,那双桃花眼煞是好看。

“无妨。”谢酒微微一笑。

褚信见他从善功处的方向来,又远远听见那边声音嘈杂,便顺口问道:“善功处出了什么事情吗?”

谢酒道:“好像是善功处的管事沈泽和几个弟子出事了,具体我也不清楚。”

褚信想起之前沈溪眼睛通红赶往善功处的模样,脸色一变,就要往善功处赶。

“这位道友。”谢酒突然伸手拉住他。

褚信转身,就见对方将手中的玉牌递给自己,“这是?”

“您的腰牌。”谢酒低头看向那玉牌,温声道:“系带都磨断了,还是换根带子吧。”

“好的,多谢。”褚信接过腰牌,冲他道谢,便步履匆匆往善功处走去。

谢酒揣着袖子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嘶……真的太惨了。”路过的几个弟子一边走一边小声谈论,“听说断臂残肢碎了一地。”

“听说十天前就发现了,一直被善功处的长老压着,结果沈泽他姐姐找来了,善功处的长老和管事惨咯!”

“呸,活该。”有弟子愤愤道:“善功处的长老管事沆瀣一气,克扣过咱们多少东西,要不是因为沈泽他姐是掌门的大弟子,他们能这么嚣张?”

“小点声,沈溪可是下任掌门的有力人选……”

“可得了吧,要是褚礼还活着,他俩结为道侣倒是有可能。无时宗的下下任掌门若是不姓褚,你看长老们哪个肯……”

“反正是大快人心,沈泽这纯属是恶事做得太多遭报应!”

谢酒站在路边听着他们说话,微微一笑,随手抚过路边野草上的冷霜,抬头看向山间天际铺洒而开的橘红晚霞,喃喃道:“快入冬了啊。”

褚信感到善功处的时候,正碰上沈溪在质问善功处的管事。

“……若不是我出关见沈泽的魂灯灭了,你们还要瞒到什么时候!?”沈溪平常看着温柔,说话也细声细气,就连发脾气也声音也不高,却极有气势,沉沉的威压压下来,整个大殿里的管事和弟子都没有敢说话的。

过了半晌,专门负责善功处的长老才施施然从后殿出来,见到沈溪满脸歉意,“沈长老息怒,此事容我同您解释,万玄院的掌教们便宿在隔壁峰,明日便是景和太尊的出关大典——”

“你拿万玄院和太尊来压我也没用。”沈溪冷笑,“今日你善功处若是不给个说法,便是闹到太尊那里,我也要个公道!”

那长老脸色微变,眼中闪过几分不虞,却不敢真跟她对上,温声道:“凶手已经被关押起来,您可随我来。”

褚信对沈泽倒是没有什么好印象,死了便死了,可沈溪怎么说也曾是他师兄褚礼的未婚妻,平日里对他们很是照顾,除了过于溺爱弟弟,也没有什么别的错处,闻言便紧跟了上去。

来到后殿,地上躺着个半死不活的青年,头发披散凌乱,目光呆滞,还在胡言乱语。

“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好……”

“不是我……是我……哈哈,我干的……我把他们全杀了!全杀了!”

“死得好!”

沈溪皱起了眉。

这弟子看着修为不高,充其量也就筑基后期,她弟弟沈泽金丹大圆满,怎么可能会被这个疯疯癫癫的人杀死?

褚信也觉得蹊跷。

“沈长老,此人名叫陆深,是若谷峰的弟子,当时地牢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呵,我闭关半年,都敢糊弄到我头上来了?”沈溪的目光扫过这些长老管事,“此事我绝不会就此作罢,待太尊出关大典之后,若你们不把真正的凶手抓住,后果自负!”

众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沈溪面带怒意地出了后殿,这才注意到褚信正跟在自己身后,不由想起沈泽,心中愤怒和难过交织在一起,险些失态,强撑起笑,“褚信师弟也在这里?”

褚信不怎么会安慰人,“沈师姐节哀。”

“善功处这群人掉进了钱眼里,一遇到事就推诿逃避,”沈溪咬牙道:“我方才观这后殿邪气颇重,动手的人应当是名邪修。”

褚信愣了愣,“邪修?”

他忽然想起十多天前冯子章和江一正受伤的事情,面上有些惊疑不定。

“褚信师弟?”沈溪看向他,“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没什么。”褚信清了清嗓子,没敢对上她的目光,“师姐要去刑罚堂吗?”

“暂时不必。”沈溪到底还是识大体的,强压住悲意道:“待太尊出关大殿结束,我再跟他们好好算账。”

这就是要自己追查的意思。

褚信又劝慰了她两句,魂不守舍地往弟子舍走,腰间的玉牌和环佩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心绪纷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