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柏舟手忙脚乱地抹脸,却只碰到了冰冷的头盔。
他心里涌起了更多的钝痛,让他的眼泪越流越多。
“柏舟?”律恒靠近他,“怎么了?”
闻柏舟红着泪眼,凝眸看他,哽咽道:“你……”
他满脑子都是刚认识律恒时,律恒自我介绍的那句话——
“我叫律恒,来自2099年峄城1号地下堡垒。”
闻柏舟闭上眼睛,眼泪滚滚而下,嘴唇都在颤抖:“这里是……峄城啊。”
律恒不明所以:“对,是峄城。你刚刚问的是我们的祭祀神。”
“我知道……”闻柏舟痛得无意识地蹲下身,“我都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他以为……他以为,叫峄城的城市千千万,怎么就会是这一个呢?
他知道这是龙夏的2099年。
可是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是从真实见过的荒唐景象。即便有些地铁站看着熟悉,可全世界的地铁站都一个样,没什么独特的地方。
他所有的熟悉感都来自于身边的同胞。所有的熟悉感也就仅限于身边的同胞。
在感情上,他不觉得眼前这个荒芜破旧的世界,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会站在这里,更多的是出于自身的责任感。
他遇上了,又只有他能看见那扇门,所以他选择把责任扛起来。
他知道这是2099年。这是身边这些同伴的家。
但不是他的家。
他的家在2025年的玉京。他的家还好好的,他总是要回家的。
可是……为什么这里会是峄城啊!
他出生在玉京,可他长大的地方,却是峄城。
他走过峄城的每一个街道,闯过它每一个美好的角落。
他知道峄城的夏天很热,江上会有很多的夏候鸟。而江边会有很多人一人一杆的垂钓。
冬天则不会特别的冷。虽然每年冬天都下雪,但温度依然比玉京要温柔得多。所以他总是不太擅长应付玉京的冬天。
在阳光晴好的日子里,他穿过峄城西南的万里竹海;爬过峄城东方的十万大山;钻过峄城南边的亿万年才能形成的罕见溶洞;游过峄城北边的千年石头古寨。
他当然也不会错过每一个小满都会开始的,“二车神”的祭祀活动。
峄城是一个地下水系丰富的城市,还有一条大江从城里横穿而过。所以从农耕时代开始,祭祀“二车神”,就是这座城重要的活动。
二车神是一条纯白的小龙。它是灌溉水车的化身,却也是峄城那条大江的化身。
他们祈求小龙要像江流一样带来丰沛雨水,也要像水车那样听话,不要胡乱发大水。
闻柏舟还记得,在他还小的时候,他们会舞着一条纯白的龙从市区穿过,还会准备很多糖果,由更小的龙衔着,送给路边的小朋友。
后来他慢慢长大,小龙的形式也变了。
他们开始用大型的飞龙风筝,再渐渐演变成龙型的烟花与灯光秀。
等他再长大一些,灯光秀也就变成了全息秀,飞龙风筝也加入了现代科技,变成了由无人机带着飞龙灯,自由自在地满城飞。
就在去年他忙着毕业作品的时候,还在小满时专门回了一次峄城。
他去看峄城新的小龙,还去拜访了一位峄城的石雕艺术家。
那位艺术家是宋女士的朋友。因为关系不错的缘故,对方给他看了下一个作品的迷你小石雕。
那是一条只有巴掌大的纯白小龙。
那位艺术家笑呵呵地说:“峄城想把我们的二车神做成文化名片,吸引更多的游客来参加二车节,所以委托我给二车神做个石雕。我想啊,这不得做个大的,很大的那种。让人看见了它,就走不动路。”
闻柏舟那时候把玩着石雕小龙,爱得不得了。大笑着与他说:“那老师一定要放在高速入口处,给那些外地人一些小小的龙神震撼。”
……原来它早已诞生了啊。
这条与他一起长大的小龙。
它就在这里,就在这个2099年的峄城,残破不堪,却又依然威严地看着他。
这个被战争毁灭得再也看不见真实面目的地方,是他的祖国。
是他的家。
闻柏舟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
………………
不知道哭了多久。好像浑身的隐痛与这段时间的不安都随着眼泪流走了,闻柏舟才茫茫然地抬头。
天光已然亮了。
只剩下一颗龙头的二车神,在阴沉地天空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闻柏舟抱着膝盖与它对视。
我今年还没来得及去看你,闻柏舟想,不过现在,也算见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