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可以再也不为别离而伤心了。
当然,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理智和真正的情感,就战胜了这一点‘轻松的诱惑’。
就在姜握转头想与陛下说回宫之前,忽然觉得手臂一重,身畔人的声音自灯火中传来,清冷如霜雪般令人清醒:“回宫吧,朕累了。”
姜握侧首笑应。
是啊,陛下一个人的话,也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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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世事也多有巧合。
正月十七日,姜握自宫中回到姜宅。
不多时,天色倏尔阴沉下来,起了风雪。
因崔朝在鸿胪寺,也并不在家无人对景闲谈,姜握自己看了一会儿雪景,又随手写了几句诗词,颇觉百无聊赖。
就决定睡个‘雨雪觉’。
她从前世起就是这样,并不讨厌下雨下雪的阴沉,反而觉得特别适合睡觉,有时候比夜里睡的还香甜。
姜握甚至都懒得离开书房,而是就在书房的摇椅上,盖着鹤氅睡着了。
不知道是昨夜正月十六的花灯焰火,亦或是那些女孩子们的笑靥欢声,勾起了她藏在最深处的回忆。
总之,在这风雪之中,姜握久违
地梦到了家人——
前世的她,后来病得太重了。因而觉得最终的死亡,对自己对家人,或许都是一种解脱。
但要说遗憾,也不是没有。
她没有赶上妹妹二十岁的生日。
然而这一天,她梦到了给妹妹过生日。
真实到她甚至没觉得这是梦。
*
姜沃走入客厅,家里人都已经坐在餐桌前等她了。
妈妈转头笑道:“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我们都在等你,快过来坐。”
“姐姐,我在等你点蜡烛!”
姜沃走过去坐下,看到鲜奶蛋糕上堆满了草莓。不知怎的,姜沃下意识道:“好久没吃草莓了。”*
妈妈笑道:“这孩子又糊涂了,知道你最喜欢吃草莓,昨天不是还刚给你买了吗?”
姜沃也笑:“我忘记了。”
蜡烛亮了起来。
爸爸妈妈在说,许个愿吧。
*
“姨母!”
曜初从公主府出来的时候,天色还没有变,在赶往姜宅的路上,才下起了雪。
她撩起毡帘望向外面密密风雪,心道:这才是天留客吧。
曜初进入姜握的书房,院门口小屋内的守着的女亲卫,见是镇国公主,就并没有阻拦。
说来,姜握的书房,就如同城建署的档案室一样,因涉及许多机要,甚至是机密公文,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不断有双数亲卫轮班值守的,哪怕她不在家也一样。
能够自由出入这间书房的人极少,镇国公主便是一个。
曜初今日过来,是想要看看不同的火铳图纸。她自然知道,兵部所存的图纸都不如姨母书房里的多。
因听亲卫说起,大司徒在书房中,曜初推门的时候,就很轻,以免扰了姨母的思路。
待她进门后,自然先看向书案,发现座上无人,曜初这才环顾屋内——
原来,姨母在摇椅上睡着了。
于是曜初就像是一只猫一样,轻轻走进门,预备先不扰姨母小憩,依旧是自己去翻找一下图纸。
然而刚走到书案前,她的目光就瞥见案上的纸张。
当曜初看清上面的字迹后,忽觉得心中惴惴不安。她忍不住走到摇椅旁,想要唤醒姨母,跟她说几句话。
*
“许个愿吧。”爸爸妈妈说完后,姜沃也对妹妹这么说。
家人的笑脸在灯火中温暖可亲。
然而就在此时,姜沃听到朦朦胧胧的声音传来,先是很小的声音,随后渐渐变得仓惶而急促——
“姨母!”
不过,姜沃并没有觉得这是在叫她。妹妹才在过二十岁生日,谁会叫她姨母?
直到蛋糕上的蜡烛剧烈摇晃,直到家人的面容模糊而遥远……
直到一切化为乌有,姜握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一张焦急苍白的面容,又陌生又熟悉。
姜握是真的愣
了半晌,才在怅然中反应过来。
是梦啊。
只是梦。
果然是,梦里不知身是客。
窗外风雪,依旧‘砰砰’敲打在窗子上,北风甚至带着近乎于‘呜咽’的呼啸声。
*
不过,姜握此世到底已经走过了数十年的岁月,很快把自己从伤感中扯了出来,甚至自我安慰道:这何尝不是一种圆梦?
或许,在另外一条时间线上,她就是这样身体康健的,与家人一起度过了妹妹的二十岁生日。
这岂不是最好的事情?
那只是梦境,而她的现实,在这里,在眼前。
“曜初。”
姜握这才察觉,这孩子的手冰凉一片,面容苍白的像是屋外霜雪。
她忙温声安慰道:“别怕,我只是睡着了。”
曜初原本是跪坐在摇椅旁唤她的,闻得此言,便伏在她膝上长久不动,半晌才道:“姨母吓到我了。”
姜握像她小时候一般,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抱歉啊,安安。”
*
而这一日,曜初并没有留在姜宅,也没有直接回公主府,她入皇城来到了蓬莱宫。
虽说姨母坚持道她只是睡迷糊了,但曜初觉得不对。
若只是寻常小憩,久唤不能醒不说,最让曜初惊心的是,姨母睁开眼的瞬间,似乎根本不认识她是谁。
“晋阳姑姑还未回来,母亲,要不要先让奉御去给姨母诊一诊脉?”
而说完姨母的异样后,曜初不由略微迟疑了一下。
圣神皇帝的声音与窗外风雪仿佛:“还有什么?”
既然被母亲看出来,曜初也不敢也不能再瞒过去。
“我还从姨母的书案上看到了一句话……”
在皇帝的示意下,曜初走到御案前,写下了这句话。[3]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
“故园无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