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情怀(66)
不出正月便从京城出发,等踏入银州地界的时候已然是二月底了。
西北依旧是苍凉的,但只要放眼望去,看着沟沟壑壑深深浅浅的绿就会知道,西北依然是苍翠的!俯下身,伸手抓一把沙土,这沙土是偏湿润的,是可以种植的。
这还不是黄沙漫天的西北,北方的湿暖,也是北方游牧民族强盛的一个重要原因。
桐桐拍了拍手上沾染的泥沙,扭脸跟搓着沙土的四爷的道:“不影响农耕。”
四爷点头,这也就是西北不依靠朝廷供给便能自足的一个原因。朝西,西域有坎儿井灌溉区。便是其他地方,如脚下这沟壑纵横的土地,瞧,一场细蒙蒙的春雨,草芽就顶出地面了,在向阳的地方寻一寻,只怕各色的野菜都能吃了。
翻过一道沟梁,远远看去,沟里似乎有一片杏花已经打了花苞了。初春的时节,烟雨蒙蒙之中,杏花带雨之色,叫西北平添了一份温柔。
二皇子御马驻足在最高处眺望,“读唐诗以来,但凡提及西北,不是‘白雪关山远,黄云海戍迷’,便是‘昨夜秋风入汉关,朔云边月满西山’,而今叫我看,这分明就是‘五原春色旧来迟,二月垂杨未挂丝’嘛!”是!二月的西北,别有一番缱眷的温柔。
林克用喊人了,“走吧!再有半日便是银州城了。”
二皇子眺望,“三叔,好似有人来迎了。”
可不是嘛!一群骑马的汉子打着呼哨‘嗷嗷嗷’的吆喝着迎了过来。
桐桐蹭的一下蹦上了车辕,而后看见林崇韬了,她挥手大声的吆喝起来,“兄长——兄长——”
林崇韬朗声大笑:“小妹——
“兄长—"
林崇韬一马当先,策马一直到了跟前。才从马上下来,桐桐就蹦下来了,然后直接挂在林崇韬的背上,小少年长成小青年了,比在京城的时候壮硕多了。
林崇韬直接给背起来,给其他人见礼,这才跟车上的二叔说话,“祖父和父亲叫侄儿来接……”
林克用看这兄妹俩,然后招手叫桐桐,“你上来!那么大的姑娘了……”
“没事,二叔。小妹才多重呀?”
桐桐哈哈就笑,“对呀!赶明要背个大胖嫂子,不得拿我练练呀!”
胡说!林崇韬作势要扔她,“再浑说我真给你扔沟里去!”
林克用只能朝不远处的林兴招手,“大兄没巡边,在府里呢?”
林兴是林克勤的近身之人,乃是亲信中的亲信,“二爷,世子爷在呢,打发小的来接诸位贵客。”
“等了不少日子了?”
是!等了不少日子了。
林克用就嘀咕:“那大兄什么意思呀?怕我回家不认得门朝哪儿开么?”
林兴:“……”还是那个欠打的二爷,他只得道:“世子爷说,叫小的来迎贵客。”并不是您。
林克用斜眼看林兴,“有没有人跟你说,你变的跟我那兄长一样讨厌了。”
“那是小的的荣幸!”
林克用蹭的一下放下车帘子,喊几个孩子,“上马车了!赶紧的,做客没做客的自觉么?”
林崇韬将桐桐放下来,“你先上马车。”
桐桐叹气,这是一句话没说对,林克用挑理了。
等都上马车了,林崇韬才问林兴:“父亲让您说迎贵客的?”
“曹爷亲自追出来叮嘱的。”
林崇韬皱眉,“你速回去,请父亲亲迎……”
这话还没说完呢,四爷就隔着帘子喊了一声,“兄长,我们身上无皇差,这是跟着三叔出来见世面来的!劳烦亲长作甚,免了!”
林克用又掀开帘子,似笑非笑的看林兴和林崇韬:“想的还挺多!要真是皇差,怎不见礼部官员?不见宫中内侍?开个玩笑,还当起了真。”说着就叫林崇韬,“你小子上马车来,回来两年,心事还挺多。”
林崇韬:“……”恼的是他,好的也是他!他有点理解父亲了,要是自家的兄弟也是这是这么个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德行,自己也会想踹他两脚的。他嘴上应着二叔,却压低声音跟林兴说,“兴叔,您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人的话都听了!来的人是大皇子二皇子,若说此二人无爵位,可还有雍王呢。迎客人?谁是客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来的客人?”说着就点了点他,“早知如此,我就该将您留在父亲身边,叫旺叔出来!至少旺叔不会谁说的话都全信的。”
说完,直接跳上了马车。
林兴想解释,可哪里还有人,人已经在车厢里,只能看见还在晃动的车帘子。
桐桐觉得挺有趣的,她在马车上的提起笔,用炭笔在小本上写下两个字——曹爷!
这个曹爷——所猜不错的话应该是祖父的义子曹可修。
郑元娘离开西北才一年多,她对西北的情况要熟悉一些。见桐桐写下这个称呼,她就低声道:“在外面人称曹五爷,他的年岁比世子要大,但是……他是义子,因此外面的人给序齿在四位爷之后了。”
是说这个五,不是年龄行五,而是从亲疏远近上来排,此人可行五。
“曹五爷娶的是右帅孟九州的嫡长女,两人成亲也有快二十年了,膝下一子一女,对这家的郎君,我知道的不多,却知道曹家的女郎君曹娥在银州名头颇大……”
桐桐心里便有数了,曹克修是国公爷的义子,是右帅的女婿,他的实力不弱。
这个行五,其实不一定是关系的远近,它其实也代表着在义子中,曹克修的势力最强。
郑元娘就又说,“陶六爷娶妻姚氏,都说这位夫人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也不知道是不是?”
桐桐点头,“是的!就是祖母的侄女。”义子取了侄女,虽然势力上弱一些,但是却亲近了一层。所以,陶克敏行六。
郑元娘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张七爷娶了再嫁的寡妇周氏,这周氏原也是姚家人。她是姚家的长子长媳,只可惜那位姚家大爷战死了!周氏便再嫁了,嫁给张七爷!”
桐桐问说:“那这六夫人和七夫人……只怕也难和睦。”
对!在姚家的时候,二人是姑嫂。可周氏改嫁到小姑子夫家,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妯娌,她们是不可能和睦。
郑元娘觉得这位郡主找问题的角度很有意思,这其实能反应出一个问题,那便是这三个义子之间,怕是有嫌隙。
她就把这些年听来的小道消息都倒出来,“六房生了一女二子,儿郎的事我确实不知,但是六房的女郎君陶美芝……听说是弓马娴熟,银州嫌少有谁家的女郎君能与之媲美。倒是七房再嫁去的周氏,第一胎就给张七爷生了一个极为貌美的女郎君,取名张玉露,人都称此女为塞外明珠。”
美貌呀?
桐桐就笑问:“京城美人无数,张玉露与之比,若何?”
郑元娘便笑,“我有幸远远的见过一面,觉得此女不及郡主。”
这话我爱听。
郑元娘见郡主眉宇间疏朗,就低声道:“那周氏给姚家生下的一女,国公夫人怜惜,接去府中抚养,我听闻都夸那女郎与郡主颇为肖似。”
懂了!是说那孩子养在府里,很受宠爱。
这都是小事,很不必在意,“不过是七房人都住在府里,难免是非多了一些而已。不过这都是后宅小事,不值什么。”
刘四娘心里叹气,觉得自家娘把自己给骗了,嫁到韩家并不是享福!皇家没把韩世子不当皇家人,那这就是外姓宗室。然后呢?然后同样是外姓宗室的郡主说,后宅小事,不值什么。
后宅不值什么的意思,不就是要关注朝堂乃至天下的大事吗?
她摸了摸自己软绵绵的肩膀,我这么嫩,这事怎好劳烦我?她眯着去了,一遍一遍给自己下暗示:我听不懂!听不懂!一句也听不懂。
还没眯着呢,桐桐推了她,“起来了,骑马走吧。”
干嘛要骑马?
“因为要进城了!”
“进城跟骑马有什么关系?”
桐桐对着镜子,将自己打理好,“当然有关系了!这是自有大陈以来,皇室第一次正式的踏上这片土地。下了马车,你便不是你了,你代表的是皇家的威严与气度。夹道两边一定有数不清的百姓想看看皇家长什么样子?”
刘四娘摸了摸脸,那绝对不能是睡不醒的样子:唉!好难。
她把帕子用水打湿了,擦了眼角嘴角,对着镜子梳理了头发,又看看身上的衣裳,“要不要换?”
穿什么不重要!要有天崩地裂不动如山的从容,这便够了。
郑元娘深吸一口气,自己是谁,城里有人认识,也有人知道。而今呢,换了一身衣裳……不也还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