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兰烬迟钝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是声充满了惊讶的:“谈溪?竟然是你?!”
随即是另一道偏虚弱的声音:“宋表弟,你认识他?”
声音有几丝模糊的熟悉,本能地让他感到厌恶。
溪兰烬朦胧地抬起头,眨了几下眼,才看清那俩人。
冤家路窄,都是熟人。
一个是此前在仁仙城找他麻烦,还给他种下了寒冰魄花的变态宋晔,另一个是贪心不足,杀了梦魅,引发了这场兽潮,害得他和谢拾檀分开的万柏。
对阳气的渴求瞬间被抑制到了最低点,溪兰烬盯着万柏,眼神慢慢冷下来。
好得很。
他漠然地想,不知道算你运气差还是运气好,居然没在那场兽潮中被踩死。
被那双漆黑的眼瞳直勾勾盯着,宋晔和万柏没来由地瘆得慌。
虽然此时坐在树下的溪兰烬明显比他们狼狈得多,黑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俊秀的面容苍白如纸,每喘一下气,都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似的,丧失了平日里那股朝阳般的蓬勃生气,此时一身红衣坐在那里,笼罩在一股阴郁之中,像只诡丽的艳鬼。
万柏在兽潮中受了不轻的伤,又被溪兰烬这么盯着,浑身不住地发毛,反应了会儿,才意识到宋晔刚刚叫的名字,脸色瞬变:“宋表弟,你刚刚说他叫谈溪?他就是那个谈溪?妄生仙尊的那个……”
宋晔冷嗤了声,打断他的话:“表哥,你还真信了?什么和谢仙尊有一道情,都是假的,傻子才信这种东西。”
万柏还在惊疑不定,宋晔的目光就回到了溪兰烬身上,上下打量着他,看出那张俊秀的面孔上隐约的隐忍,嘴角勾起丝古怪的笑:“上次让你们给跑了,这次可不会了……看你这样子,身体里的寒花发作了?”
居然在这种时候遇到这俩人。
溪兰烬压着呼吸,虚虚握了握手指,心里杀意翻涌。
宋晔舔了舔嘴唇,笑意愈深:“很难受吧?想要男人的抚摸拥抱想得快发疯了是不是?”
他凑近了几分,肆无忌惮地打量:“求我啊,小贱货,你不是嚣张得很吗?我告诉你,小爷想要的人,还没跑掉的。”
那股令人厌恶的气息逼近,溪兰烬胃里一阵翻腾,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倒是万柏瞅着自己□□熏心的表弟,忽然有些不安起来:“宋表弟,万一他当真和妄生仙尊有什么牵扯,你动了他,不止你我二人,连你爹、甚至整个飞虹门都要倒霉。”
宋晔不耐烦:“我都说了,不可能,我上次捡到他时,他还呆呆的,问什么说什么,就是个无父无母无依靠的孤儿,哪会认识妄生仙尊。”
想起溪兰烬望着他们的眼神,万柏还是不放心,皱皱眉思索了一下:“不行,我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你完事了就把他杀了,这样就算他真和妄生仙尊有什么牵扯,死在秘境里,妄生仙尊也找不到线索。”
宋晔敷衍:“行吧行吧,表哥,你胆子怎么忽然变那么小了?我听我爹说,你上次拿了个凡人富商一万灵石,屠了他对手全家老小一百多口人,也没见你那时候害怕啊。”
在梦魅编织的梦境中,被一百多个恶鬼生生啃噬尽骨肉的恐怖回忆再次袭来,万柏打了个寒颤,色厉内荏骂道:“胡说八道什么,要办事就快点!”
宋晔哦了一声,很有兴致地打量溪兰烬。
他不是第一次用寒冰魄花了,知道中了这寒花后会有什么有趣的反应。
再硬的骨头,碰到寒冰魄花也会变成个主动缠人、任人骑跨的小贱货。
但他低下头,撞上的却不是充满渴望和哀求的眼神,而是道冰寒刺骨的目光。
宋晔不由打了个寒战,反应过来后,第一反应是恼火:“你清高什么,老子还碰不得你了?这段时间寒花发作,没少找男人解瘾吧!”
溪兰烬冷冷盯着他,心头的某些疑惑在听到这对表兄弟的对话时,得到了解答。
他大概率是误会原主了。
看这样子,不是原主招惹了飞虹门,而是这个变态见色起意,被原主捅了一刀后恼羞成怒,又不好意思把实情放到明面上,就宣扬说他是偷溜进飞虹门禁地的小贼。
宋晔本来想等着溪兰烬受不住寒花的折磨,丢掉一身傲骨,像个青楼楚馆里的妓子求恩客一样,主动乞求他触碰,哪知道溪兰烬始终只是靠坐在树下,明明是仰头看来,却仿佛居高临下,望着他的眼神像在看微不足道的蝼蚁。
怒火越烧越旺,宋晔不耐烦了,伸手想把溪兰烬抓过来。
岂料手还没碰到溪兰烬,腕间突然咔嚓一声。
他迟钝地反应了三秒,才惨叫起来。万柏本来准备在旁边打坐恢复一下,听到惨叫声,连忙回头,就看到溪兰烬正抓着宋晔的手腕,后者的手腕生生被反折了过去,手背贴在手腕上。
腕骨被生生折断,宋晔哪曾经受过这种痛苦,脸上汗淋淋的,痛得近乎昏死,倒在地上哭嚎:“啊啊啊痛啊!你找死……找死,杀了他!表哥,给我杀了他!”
溪兰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脸色苍白得厉害,嵌在脸上的眸子被衬得愈发乌黑瘆人,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眸此刻黑寂寂的,像某种无机质的玻璃,吞没着周遭的光线,眼珠转动了一下,视线缓缓转到万柏身上。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万柏怔了一瞬,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
但他没能跑远。
溪兰烬起身的瞬间,就将宋晔挂在腰间、装饰似的佩剑抽了出来,脚步虽然虚浮,但速度极快,万柏还没跑两步,腿上骤然一痛,砰然倒地。
轻飘飘的声音落进耳中:“想去哪儿?”
好似鬼魅。
万柏瞳孔微缩,惊恐地回过头。
秘境的天空中没有月亮,只有点点碎星,夜色朦胧,黯淡的星光只微微映亮了身后人的半边脸,另一半沉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
但那双沉黑的、没有丝毫光芒的眼眸他看得分明。
在这样的眼神之下,他竟然提不出丝毫反抗的力气,之前在兽群中受的伤也的确让他无力反抗,他恐慌地想往前爬,毛骨悚然地大喊:“你、你想做什么,宋晔是飞虹门少主,我是他表哥,你敢对我们出手……”
溪兰烬没说话,他冷得厉害,随时都可能失控或昏倒,没有力气听废话,不声不响地刺下了第一剑。
噗嗤一声。
“替小谢给的。”他喃喃自语,“小谢的分量要重点,那再刺两剑吧。”
噗嗤。噗嗤。
“我答应了予那两只梦魅一条生路,它们一家三口,就算作三剑吧。”
噗嗤。
噗嗤。
……
血腥气蔓延出来,从手腕被生生折断的剧烈痛苦中稍微缓过来的宋晔胆战心惊地望着那边,面容秀致漂亮的红衣少年垂着头,靴子重重踩在他表哥的肚子上,认真地一剑接着一剑捅下去。
嘴里还在不紧不慢地数数:“五、六、七……”
这画面说不出的诡异吓人,宋晔呆了几瞬,已经无心探究刚和他重聚的表哥还活着没了。
他只觉得溪兰烬像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恐怖极了,浑身瑟瑟发着抖,试图悄悄爬走。
只是还没爬远,背后猛地袭来一股巨力,他被一脚踩在地上,眼前狠狠一黑,哇地就吐出了口血。
溪兰烬提着滴滴答答淌着血的长剑,面无表情地戳了戳他:“让你跑了吗?”
宋晔简直肝胆俱裂,从未如此恐惧过,无比后悔招惹了溪兰烬,嗓音都变了调:“别,别……我错了,别杀我,别杀我!”
溪兰烬昏沉沉的脑子勉强转了转,没有立刻解决了他,幽幽问:“你方才说,你‘捡到我’?何时,在何地,我那时是什么样,在做什么?”
宋晔的修为都是被丹药堆上来的,莫说与人交战,连出门猎杀妖兽都极少参与,平时出门也有一堆人前呼后拥,遇到事不需要他出手,现在被溪兰烬那副模样吓破了胆,已经毫无反抗之心,牙齿打颤,溪兰烬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我,我,是在宴星洲北境捡、不,碰到你的,大概,大概是在两个多月前,那时候……”
他拼命回忆:“那时候,你在问路,想找人,只是、只是言行看起来很呆板空洞,像个木偶,周围人都将你当成傻子,我、我好心才把你带回去的……”
溪兰烬“哦”了一声,点头重复:“好心。”
宋晔当然不是好心,他只是见问路的傻子长得极为好看,起了色心,给了顿吃食,哄骗几句,就把人哄回了客栈,刚准备下手,就被捅了一剑,差点没救回来。
但他哪儿敢说出来,硬着头皮道:“是、是,我这个人,比较热心。”
寒花发作得越来越厉害,溪兰烬握着剑的手在发抖,为了不让宋晔看见,脚往上移了移,踩住了宋晔的脑袋,继续问:“我当时在找谁?”
宋晔差点被他一脚踩昏过去,几乎喘不过气,呆了片刻,感受到剑尖落到了他后颈上,逼人的寒气和血腥气一同窜过来,他浑身一阵鸡皮疙瘩,赶紧大声道:“我记得,你、你在找,找一个银白长发,额带金印,很好看的人!”
溪兰烬怔在原地。
无论是银白长发,还是额带金印,都是极少见的。
他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符合这些特征。
果然,宋晔又哆哆嗦嗦道:“上次,上次在仁仙城外,你身边的那个小美人……不是,那个人,不就是你要找的人吗?其他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溪兰烬的脑子里乱成一片,须臾,他听到自己又问了一句:“我找他做什么?”
察觉到剑尖越来越逼近,宋晔飞快回答:“你说他有危险,你要去救他!”
“……我有说过他叫什么吗?”
宋晔拼命搜刮脑子,回忆了一阵,脱口而出:“我听你自言自语,好像叫他谢卿卿。”
哦。
小谢就是谢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