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死鸭子嘴硬(2 / 2)

萧青冥面前摊开一本皇家技术学院筹备计划,正提笔在上面不断写着修改意见。

“朕已经说过了,不见就是不见。”他眼也不抬,鼻子轻轻哼出一丝气音。

书盛低头问:“可是摄政大人正负责清丈京州田亩一事,或许有重要的政务要汇报,这也不见吗?”

萧青冥这才停笔,挑眉问:“你什么时候成了他的说客了?他有政事不会上折子吗?”

还非要面谈?

“朕很忙。”

书盛瞅他一眼,不料却看见,今天本来被早朝搅得心情不太好的皇帝,眉眼都舒展开来,忍不住纳闷,陛下这心思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萧青冥冷不防抬眼,眼尾不咸不淡扫他一眼,口吻暗含警告:“不要做多余的事。”

书盛一惊,赶紧低头道:“是,内臣明白了。”

萧青冥想了想,道:“三日后,在泾河皇庄的事,必须准备妥当,万无一失。”

书盛会意:“陛下放心,消息已经放出去了,除了陛下钦点的大臣们,还包括国子监一些老师和学生们。”

萧青冥敛目一笑:“这些迂腐不化之辈,是时候长长眼了。”

※※※

三日后,皇帝将要在泾河皇庄,在众人面前证实圣人天人感应之说有谬误一事,不胫而走,京城这潭深水里仿佛被投下一颗炸药,一下子激起无数巨大的浪花。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京城文人雅士无不痛斥皇帝荒谬。

还有一大群曾经被皇帝狠狠整治过的宗室勋贵们,忍不住偷偷暗笑,笑萧青冥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不好好读书,连经筵都要找借口取消,现在竟然还敢驳斥圣人之言。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愚蠢之极。

除此之外,萧青冥要筹备皇家技术学院,专门招收农学百工学子的事,同样引发了轩然大波。

皇帝不重视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也就罢了,之前整日里与禁军的武夫们厮混,不顾毁誉也要抬高武人地位,如今又是耽于工匠术士们的旁门左道与奇技淫巧。

实在是不务正业!

京城国子监等读书人聚集地,更是沸反盈天,激动之下,恨不得一起到皇宫门口堵门,请求皇帝立刻收回成命。

在读书人的圈子里,国子监的监生们,无疑是地位较高的那一批,他们都是各地读书人选拔而来的精英,最有希望考入殿试,取得进士资格的官员后备们。

那些考不上举人,甚至连个秀才出身都没有的学子,无疑是他们鄙视的对象。

可是将来皇家技术学院一开,那些曾经被他们踩在脚下的竞争淘汰者,突然有了另一条直接上达天听的捷径和出路,试问哪个读书人受得了?

就算是只能当吏员,那也是为皇帝办事的吏员啊!

没看这个学院都被冠上了“皇家”二字吗?

上一个受到皇帝大力栽培的,还是皇家禁卫军。以前那些见到读书人连眼睛都不敢直视的丘八们,自从胳膊上刺了带皇字的纹样,现在走路都带风。

皇家技术学院的筹办还没个影子,已经有无数自觉进士无望,家中又不够富裕的寒门读书人动了心,四处打听如何录取考试,获得入学资格。

更别提还有一大堆从事农学和百工的人们,十二岁以上,会识字,有专业基础,这要求又不高,万一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考上老师,混上一口皇粮吃呢。

※※※

京城里要求皇帝收回成命的言辞越演越烈,逐渐引发了一场广泛的争吵与讨论。

这场热闹,大致分成了三波人群,反对最激烈的是国子监的学生,以及顽固老学究儒臣们,隐隐表达赞同的,则是可能在将来受益的底层读书人和被视为末流的百工。

除此之外都是事不关己,凑趣看热闹和皇帝笑话的。

三日时间匆匆而过。

泾河皇庄之中,经过一段时间的赶工改建,萧青冥最初的复合型大农场规划,已经初见雏形。

那些用来享乐和观赏的亭台楼阁,都被拆除,变成了各种庄户集体宿舍、食堂,那些散养的家禽们,也统统被圈进了专门的养殖场。

农人们在田地里忙活,推广开来的新耧车往来不休。

每个农人手里都有忙不完的活,但他们几乎没有偷懒的,不光因为食堂带了油水的馋人的菜色,更重要的是,打的粮越多,他们能分到的也越多。

不管皇帝的承诺会不会在秋收时兑现,有希望有奔头的日子,也总比什么都没有过得快乐。

宫中的太监引着众人来到一片新开辟的小广场。

今日来观摩的人群众多,有朝中大臣们,军中将领,国子监师生,京城中颇有名望的文士,甚至还有皇庄里的农户和匠人们代表们。

他们嗡嗡散做几堆,不断议论着今日之事,文人中时不时传来大声驳斥的声音。

“陛下今日之举实在太荒谬了!”

“无论如何,圣人之言是不会有错的,就算是天子,也不可不敬。”

“不如待会还是劝陛下好生读书,以免言辞幼稚,惹人发笑。”

大约过了一刻钟,一身玄色龙袍的萧青冥姗姗来迟,身后仪仗华盖虽从简,却不失天子威严。

众人行礼间,文人们隐晦地交换着眼神,大有随时要开口理论的架势。

“在座诸位有许多饱读之士,不知可否为朕解惑。”萧青冥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略笑了笑道,“‘曰肃,时雨若;曰乂,时旸若’何解?”

皇帝抛出的问题出乎众人意料,文人中隐隐有人发出隐晦的嗤笑,据说皇帝从前沉溺享乐,不上课也不上朝,没想到如此不学无术。

片刻,国子监一位头戴方巾的年轻读书人走出来,清了清嗓子,躬身道:“此句出自《尚书·洪范》,说的是天气时有晴天,有时雨天。”

“所谓,‘雨旸时若在仁君,鼎鼐调和有大臣’,意在告诫君王,天子施政态度能影响天气的变化。要求天子施行仁政,国家自然风调雨顺。”

年轻人今日为了在天子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就连身上的青衫都熏过熏香,侃侃而谈间,自信满满,立刻博得不少赞誉的点头。

萧青冥微笑看着他,颔首道:“原来如此。”

年轻人忍不住露出一丝自得之色,正要多说两句,却听皇帝话锋一转:

“朕却以为,纯属无稽。”

年轻人一愣,脸色有些挂不住,周围文人更是哗然。

国子监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走出来,虽低着头,抿直的嘴角却十分不满:“陛下请慎言。千百年来,历朝历代都以儒学治国,陛下岂可对圣人之言出言不逊?”

萧青冥神色自若:“朕并非对圣人出言不逊,圣人分明只说了,天气有时候下雨,有时候晴天,这分明是一句废话。”

“至于雨旸时若在仁君一类说辞,更是后人附会,拿圣人之言为自己贴金。”

周围议论的声音越发大了,文人们的神色越来越不满,“荒谬”、“不学无术”、“有辱斯文”之类的词汇断断续续传入耳中,萧青冥充耳不闻,只稍一抬手。

书盛摆了摆拂尘,命小太监们将准备好的东西摆出来。

广场中央抬来一张桌子,桌上有一只琉璃碗,一小盆碳炉,一块书本大小的琉璃片,还有一碗冰块。

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小太监将碳炉点燃,立刻冒出一层蓝黄的火焰,琉璃碗中盛满了水,被架在碳炉上烧着。

琉璃片被斜挂着,吊在在琉璃碗的斜上方,冰块用丝绸包裹,置于琉璃片上方紧紧绑在一起。

众人看得莫名其妙,皇帝大张旗鼓地带着他们过来,就为了看他烧水不成?

唯独人群之外的喻行舟,眼中忽而划过一丝明悟,他想起那天萧青冥说要与他打赌,在众人面前证明自己的观点,莫非竟是用这种办法?

很快,琉璃碗中的水被加热至沸腾,滚滚冒泡,升腾而起的白色雾气立刻扑向上方的琉璃片。

灼热的细雾甫一接触到冰凉的琉璃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凝结成密密麻麻的小水珠,倒悬在琉璃片底部。

水珠越来越密,越来越大,不多时,便顺着倾斜的琉璃片淅淅沥沥落下——如同一帘微小的雨幕。

嘈杂的四周逐渐安静下来,有人瞠目结舌,有人眉头紧皱,有人苦思冥想,有人依旧不屑一顾。

萧青冥一一扫过众人的脸,淡淡道:“所谓雨,不过是空中的水汽预冷自然凝结的现象,与君主如何治国毫无关系。”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琉璃片上屈指一弹,发出一声轻鸣:“这样的‘雨’,任何人都可以施布。”

人群安静一会,又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方才的年轻人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有些人想反驳,又一时找不到措辞。

还是国子监的老先生梗着脖子硬杵在原地,对这些小把戏充满了不屑,硬邦邦道:“不知陛下从哪里学了一些旁门左道,这依然不能说明圣人之言有谬误。”

萧青冥弯了弯眼角,嘴角一线似笑非笑的弧度。

“没关系,朕这就带诸位,开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