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湖,腾格里沙漠中的绿洲。
白天,头顶的炎炎烈日似乎都在湖面的衬托之下变得温柔,绿意包围着湖泊边缘,像呵护着沙漠里的珍宝。
夜晚,空气微凉,盛夏难得的清爽,风过芦苇,窸窣声里,月光洒向波纹的水面,清湖仿佛回到了它的远古时代,在那片还未有人类的地球上,这里曾是一片海洋。
罗漾躺在湖边营地的帐篷旁,什么都没想,只是静静望着夜里的星,难得的放空一刻。
唐猛在帐篷里摆弄单反,有一搭没一搭跟躺在外面的他聊天:“既然你爸妈都是搞体育的,你怎么没走这条路?”
“本来想走的,”罗漾说,“后来因为一些原因……”
唐猛:“没走成?”
“不算,”罗漾苦笑一下,“是我自己放弃了。”
“听你这语气可有点后悔。”唐猛拿软布仔细擦拭单反镜头。
“有一点,但人生没有回头路,既然选择了另一条,那也要努力走好。”
“你还挺乐观,”唐猛幽幽叹息,情绪变得复杂,“我就不行,我当年喜欢天文学,高考就想报天文系,填的第一志愿也都是,结果重本分够了,但专业分没够,调剂到同学校其他专业了,我就想着再复读一年,我爸妈死活不同意,非让我服从调剂,说我这次还属于超常发挥了呢,第二年都未必能上重本线。唉,我这大学毕业都工作两年了,想起来还是后悔当初没坚持……”
“导游,导游——”不远处传来惊叫。
正聊着的罗漾和唐猛同时愣住,循声去望。
是旅行团里的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带着一个九岁的儿子,但现在没有儿子,只有父母两人,满营地喊导游,情绪激动。
导游王哥正在篝火那边跟旅行团里的自媒体三人组联合搞直播呢,听见召唤立刻起身,一路小跑过去:“咋了,咋了?”
“我儿子不见了!”中年夫妻快急疯了,妈妈已经情绪失控,“不行,我要立刻报警——”
罗漾飞快坐起来,唐猛也走出帐篷,两人没有对视,都看着前方的焦急与混乱,却不约而同产生了相似感受——原来前面那么多琐碎的不和与矛盾,都只是这场残酷事件的小小恶兆。
……
一天前,腾格里沙漠。
旅游是能让人心旷神怡的,一切凡尘俗世的纷扰在“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美景前,都变得不值一提。
唐猛是个拍照狂人,带着单反各种拍,光拍还景色不够,必须也把自己帅气的身影定格在美景里。罗漾正相反,他几乎不拍照,旅游的宗旨就是“我来过,我看过,我感受”。这不一拍即合了么,于是罗漾很自然就多出了“唐猛兼职摄影师”的任务,帮着这位兄弟从耀眼晨曦,拍到大漠落日。
唐猛的POSE储备堪称无敌,每每罗漾觉得他要有重复动作了,这家伙都能再摆出个新花样。罗漾一开始只是帮忙,渐渐就跟对方一起放飞了,积极给唐猛提供摆造型的灵感,偶尔从镜头里看见漂亮到让人心动的风景,他还会换唐猛过来给自己也留念一张。
旅途的风景重要,旅友也很重要,罗漾无比庆幸遇见了同样落单的唐猛。
“所以你为什么自己来旅游?”正好闲聊到两人都是一个人报的团,唐猛便随口问。
说到这个,罗漾真是一把辛酸泪:“我在家吹着空调吃着西瓜,就被我妈一个电话‘发配’了。”
唐猛听得晕头晕脑:“啊?”
“我妈一个最好的姐妹的儿子在这家旅行社当销售,为了帮忙完成暑期KPI,我妈直接掏钱给我报了名。”
“我捋一捋啊,简单说就是你妈为了帮闺蜜儿子完成绩效,把自己亲儿子扔出来了呗。”
“精准。”
“你妈对老姐妹挺够意思。”
“以前一个队打球的,几十年的革命友谊。”
“你妈是运动员?”
“我爸也是,他俩一个搞田径,一个打排球,退役了之后继续当教练,我暑假都看不到他俩人影,就隔空‘被旅游’了。”
“都不用你自己花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也得有钱啊。”
“哦对,差点忘了,你还在读大学呢。”
“我长得那么不年轻吗?”
“哈哈,主要是咱俩太投缘了,总让我忽略你小我好几岁这事儿……”
两人聊这些的时候一天旅程已近尾声,全旅游团回到大巴车上,沿着公路返回度假村。导游提醒大家明天去月亮湖营地就不能坐大巴了,因为路况不允许,月亮湖在沙漠腹地,所以营地那边会派几辆小型越野车过来接人。
“每车坐四人,大家现在提前分好组。”导游王哥站在车内前方,跟全团人说道。
其实他们这个旅行团总共也才十二人,是个小型团,但前面一直跟其他团合用一辆大巴,到了今晚才和那个团因行程差别而分开,所以原本满满登登的大巴车,第一次只剩下他们十二人,稀稀落落坐得很分散。
罗漾和唐猛坐在中部,那对一直想着露营的年轻夫妻坐在他们左前方,男的叫王信,女的叫董娇,另外一对退休老夫妇坐在更靠前的一排,听说都是退休教师,丈夫叫陈培园,妻子叫吴淑琴。
而在罗漾和唐猛的后方,则是两个“三人组”。
一组是一家三口,四十岁左右的父母带着九岁的儿子,爸爸郑润,妈妈熊晓培,儿子郑亦轩。
另外一组则是三个和唐猛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搞自媒体的,两男一女,从旅行开始就向全车人安利他们的自媒体账号“刘关张带你游”,而他们在旅行团临时微信群里的ID分别是——刘老四,张大胆,关关。
自从主线“转场”到沙漠里,罗漾的全部装备就换了——衣服变成冲锋衣,兜里多了手机,行李背包一应俱全,俨然毫无破绽的旅行者。
但他试过了,手机的对外联络功能仅限于在旅行团临时微信群里接收各种信息,或者与同旅行团的其他十一人添加微信。因为大家在临时群里都改成了真名,只有刘关张三位保留了网络ID,所以罗漾在导游往群里发了几次信息后,就把后面那一溜跟随“收到”的姓名给记住了。
“王哥,你直接分组就行,我们听你的——”坐在车尾最后一排的自媒体三人组,全员社牛属性,一整天手机和自拍杆就没放下来过,现在还举着呢,听导游说完,刘老四乐呵呵地回应,张大胆和关关立刻附和,“对啊,就听你的。”
这事儿也不是太难办,如果旅行团气氛融洽的话,但回顾今天一天的行程,佛系如罗漾都要叹上一口气。
先是清早大巴车出发,两个团挤一辆车,大巴车完全塞满,王信和董娇这对年轻夫妻,正好坐在带着儿子郑亦轩的郑润前排,结果九岁的郑亦轩不愧是熊孩子的黄金年龄,全程没个老实,咣咣踢前面董娇的椅背,董娇当然不乐意了,就回头让郑润管管儿子,后者起初还会说孩子两句,但熊孩子根本不听,甚至变本加厉地作,男人也就没辙了,只能让董娇和王信包容,董娇不受这个气,找爸不行,那就找妈,让坐在这对父子隔壁的熊晓萌管,没成想熊晓萌直接一句“我们孩子就这样”,差点把王信和董娇气懵,两家就这么杠上了,在车里一顿对骂,谁劝都没用,要不是后面车到景点,大家都得下车,指不定就要动手了。
再来到了中午,导游安排大家“骆驼骑行”,陈培园和吴淑琴这对退休教师老夫妇因为年纪大了,本人和导游都觉得不适宜此项活动,所以他们就在原地等待大家。到此一切正常,可当众人骑行回来,这对老夫妇将导游王哥带到一旁,聊着聊着就争执起来。自媒体三人组立刻过去凑热闹,全程围观摄影,直到被情绪激动的陈培园斥责侵犯肖像权,才翻着白眼回来,然后跟罗漾他们这些不知情的旅友转述围观成果——陈培园和吴淑琴认为自己没有骑行骆驼,旅行社应该退这部分的费用,但导游坚持这是合同里的固定项目,已经写明,如果不参加是不退费的。争执点在于,老夫妇认为如果旅行社对此产生成本,他们可以支付,但明明骆驼骑行少几个人就少几份钱,不存在旅行社支出成本,那么这部分钱就应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