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的动作在看清册子上的内容时,便猛然僵住了。
“这些是什么?!”禅院直哉忍不住抬声,他爪子死死把住册子,目光扫过上面的条目。
【……男女平等,婚姻自由,废止包办。
废止私刑,依法行事。
否定术式地位论,允许族人有多种选择。
取消家奴,废除尊卑制度,无论贵贱人人平等。
取消封建继承制,改血脉继承的长老团为投票选举的家族代表团,领导者席位自由竞争……】
这些内容无一例外都与禅院家传统的制度相违背,最令禅院直哉无法接受的是后面的几条,他目光炯炯,抿直唇角道:“不可能!这些新家规是不现实的!”
“为什么?”江莱态度依旧平和,他说,“这些内容并不超纲,不过是最为普通的、现代世界的一些规则而已。外面一直如此,为什么你却接受不了?”
“我们怎么会和普通人一样?”禅院直哉瞪大眼眸,他说,“禅院家是尊贵的御三家之一,我们家族有着自己的秩序。不论术式、不论血缘、不分贵贱……这简直会让整个秩序乱套!这些内容简直无法直视。”
他用力合拢手中的册子,将其往桌上一拍。
“是吗。”江莱笑了,他精准点出,“你是担心家族乱套,还是担心失去自己的尊贵地位?”
话到这里,他又轻飘飘一拐,“但其实现在讨论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毕竟现在整个家族里只有你一人。”
禅院直哉沉默片刻,他视线扫过杂草丛生、藤蔓遍地的地皮,执着道:“他们早晚都会回来的——没有人会认可这样的制度,没有尊卑贵贱的家族是不可能的。”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我不认可。”
旁侧的松田阵平发出一声笑,那张电子屏幕脸转过来时带给人别样的感觉:“你当然很难认可。既得利益者,鲜少有人会主动放弃自己的特权。”
禅院直哉神色浮起些恼怒,又很快平歇:“随你怎么说。在维护家族利益之外,我当然也有自己的想法。轮不到你来多嘴。”
“嗨嗨、我可懒得管你们的事情。只是这个阵法的缘故,才会多言几句罢了。”
松田阵平姿态随意,他单手搭在旁侧的栏杆上,“继续坚持你的自私,直到阵法吞噬你。亦或者承认你的无知,宣读新生的规则。随便你。”
提到阵法,禅院直哉身躯稍僵。
他早就知晓家族里存在着某个阵法,也猜测过现在家族里的景象和阵法有关。
身为禅院家族人,站在禅院驻地内,禅院直哉一直感受到某种令人不适的力量。他不清楚阵法是否会影响自己。
他想离开,却又不敢单独离开。况且就算离开,如果不解决家族阵法的事情,他岂不是还是[一个人的家族]?
没有背后的禅院家族,他走在外面算什么?禅院直哉感到后背有些发汗,他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失去这样的靠山。
的确,他很自傲,他相信自己的实力。但他也不傻,知道咒术界能者不少,很多人对他的尊重都源自于他的家族。
但现在,禅院家已经没有了……或许不是消失,但他确实找不到了。
若是禅院家回不来,那他该怎么办?
禅院直哉指端发凉,他尖尖的大耳朵微低下来。奉承的人将会不再向前,寻仇的人将会找上门。
因此还是要想办法破除禅院家的这个阵法,试试看能不能找回家族里的人。
可、让他承认[不论尊卑]的新制度,他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身为现任家主,禅院直哉在继承仪式上的话语都会被会议室里的咒力铭刻,载入家族史册,具备家规效力。这也是为何他不能随意宣读。
禅院直哉心里憋着一口气。尽管他外形变成了咒骸,但他始终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你是嫡子,一直以来,你的确都享受着超出他者的待遇。”江莱仿佛能够看穿禅院直哉心中所想,他眨眼问道,“可是站在客观层面上,你觉得你有哪里特别的、值得别人那么尊崇你?”
“这还用说吗?虽然我没继承十种影法术,但我是投射影法的继承者,我当然尊贵于其他人。”禅院直哉眉头蹙起,他傲慢昂首,“实力就是一切。我比别人强,比他人尊贵怎么了?”
“照你这么说,”江莱笑了,“禅院家也该给甚尔一个相当高的席位了……可是没有,不是吗?”
提到偶像伏黑甚尔,禅院直哉稍微一怔。
“……他、他只是个特例。”禅院直哉有些勉强地说着,“不能以偏概全。而且……是他自己离开禅院家的。”
“不,是因为他超出了你们的规则,挑战到了那条特权的底线,所以家族才会蔑视他。通过言语和态度的蔑视,来打压他的影响力。”
江莱看得非常透彻,“他没有咒力但实力强大,他代表着普通人的可能性。这威胁到了贵贱的秩序,于是那些人将其视为怪物、予以污蔑和放逐。”
“不必找好听的借口,你坚持传统秩序,不过是因为放不下你曾经的既得利益。但现在,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坚持的?”
江莱拿起被禅院直哉拍到桌上的册子,再度递到对方面前。
他举措如常,却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坚定强势,棕眸沉淀着稳重的力量:“现在,读。”
禅院直哉手臂仿佛灌了铅一般沉,他无法反驳江莱,私心却依然不想承认。
他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坚持,咬紧牙关:“……我、我……”
他怎么能念出这些规则!他怎么能放弃尊卑贵贱!他是禅院家嫡子,是最为尊贵的家主继承者,是——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可若他不念,又好像没有别的路可走。
内心的纠结翻动如浪,整个空间的咒力随着家主仪式的更替变得躁动起来。
包裹住禅院家的【贵贱】之塔似乎感应到了直哉,因为直哉内心的思绪变动,它的运行也变得不稳定起来。
江莱和松田阵平也能感受到被卡bug的塔运行的滞涩和扭曲,面对咒力浪潮,他们稳稳地立在原地,保持冷静。
禅院直哉紧抓着册子,利爪尖端嵌入纸册,他依然咬紧下唇,话语囤积在喉头。
场面仿佛僵持在这一瞬。
而打破这一僵局的,是另一道慵懒响起的声音:“……被吵醒了啊,现在是什么情况?”
江莱闻声略微偏头。
半透明的黑发男人不知何时从槐木牌坠而出,飘荡在他的身侧,眼皮懒洋洋抬着,带疤的唇角微微牵动起。
——正是灵魂体的伏黑甚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