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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晚上十点多,易无澜才终于醒了过来。
注射过麻药又经历了大半天手术的她昏昏沉沉的,即使睁开眼意识也还没完全清醒。
但晃动的眸光在聚焦时的第一秒,就对上了一双熟悉而又充满惊喜的狐狸眼。
易无澜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来沐言汐陪她一起过来做手术的事情。
“等很久了吧?”刚开口的嗓音还有些低哑,易无澜的手动了动,恰好碰到了病床边缘沐言汐的手,“有按时吃饭吗?”
哪有动手术的人一醒来的第一句话是关心别人的?
沐言汐心中一阵腹诽,眼里却又莫名酸涩。她勾住了易无澜的指尖,闷闷道:“没食欲,之后你要补给我。”
易无澜唇角微勾:“好。”
沐言汐按动了床头的铃:“先让医生过来看看吧,你若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跟医生说。”
几个医生很快进了病房,和一些护士呼啦啦的围了病床一圈。
沐言汐被挤在一边,等待了许久,修斯娜医生才走了过来:“术后无不良反应,情况暂时稳定,第一夜比较重要,等会儿后半夜我们会安排护士轮流进来值班观察。”
沐言汐累了一天,也实在没精力打包票能比护士做得更好,于是也没逞能:“那就麻烦你们了。”
病房内很快又只剩下了医疗器械的滴答声,易无澜冲着沐言汐招了招手:“帮我把靠背调一下高度,我想坐起来。”
沐言汐犹豫:“你刚动完手术,动来动去的不太好吧?”
易无澜指了指自己的腿:“我只是小腿动了手术,上半身没影响,躺久了颈椎有些不舒服,让我靠一会儿吧。”
“真的?”
“真的。”
沐言汐半信半疑地让易无澜半靠着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扶着人,不禁感慨道:“我终于知道那些影视剧里妻子进产房后,坐在外面的丈夫是什么感觉了。”
易无澜古怪的看了沐言汐两眼,无奈道:“还没到睡觉的时间,就开始说胡话了?”
“我哪有,你不理解就算了。”沐言汐看了一圈病房内的东西,问,“你一天没进食了吧,我让他们去买点你能吃的东西?”
“不用,我不饿。”许是全天都在输液的原因,易无澜并没有饥饿感,也不想让沐言汐白跑一趟,看着沐言汐疲惫的神色有些自责,“别忙活了,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沐言汐看不得易无澜这种自责的神情。这从她们到波士顿开始就出现在易无澜的脸上,然后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如今手术动完了,易无澜对于自己身体的关注度一低,以易无澜平日里管东管西的大家长的性子,恐怕会更将目光落到她的身上来。
沐言汐犹豫了几秒,就重新扬起笑容并嘴硬道:“我好着呢,谁说我需要休息了?”
“可是,你……”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有关系,并且还有许多的精力。沐言汐伸出手来勾住了易无澜的衣领,嘴里像是含了蜜:“易无澜,你什么东西都不吃可不好。不想吃那些的话……不如吃我啊?”
易无澜还沉浸在刚醒来的岁月静好的场景中,猝不及防听到这话后,浑身一僵。
沐言汐的眼眸中满是缱绻的波光:“我也觉得大晚上的让保镖出去买吃的挺麻烦,吃我多方便啊。”
在易无澜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沐言汐缓缓一笑。
她将上半身轻轻压了上去,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距离,她的双手搭在易无澜的肩膀上,将人轻轻抱在怀中,轻声道:“易无澜,欢迎重回人间。”
易无澜的呼吸渐渐重了起来,原本微微悬浮的身体被她按着往下压。
连沐言汐这个旁观者都会担心受怕,易无澜这个当事人即使脸上表现得再云淡风轻,在这一刻也不免露出了久违的脆弱。
易无澜车祸后进过很多次手术室,但每次醒来时面对的都是冰冷的机械,以及依旧在病房外兢兢业业站岗的保镖。
易无澜环着沐言汐腰部的手缓缓缩紧,像是漂浮多年的浮萍终于有了一份归属。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在她生病的时候用这种眼神看过她。
陌生。
却又让她新奇。
同时,还有些感动。
没想到时隔多年,兜兜转转,在她做完手术后陪在她身边的,竟然是沐言汐。
虽然认识了沐言汐十多年,但易无澜之前对沐言汐的印象一直都是沐言清的妹妹,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小朋友。
这几年她忙于荣嘉的公事,再加上沐言汐离开云城去读大学,她几乎跟沐言汐断了来往。
以至于记忆里还是半大孩子的小朋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发生了巨大的蜕变。
变得明艳张扬,变得瞩目灵动。
变成了那份独一无二的宝藏。
“别担心,我没事了。”易无澜轻轻开口,留恋似的抱着人。
“谁担心你了?”沐言汐嘟哝着反驳,有些尴尬又有些闷闷不乐,“我是怕你出了医疗事故来不及立遗嘱,到时候就没人给我买东西了。”
易无澜的发丝扫过沐言汐的胸口,再加上后腰处越来越重的力度,让沐言汐扭了扭身体想要挣脱开。
可易无澜像是没感受到似的,继续抱着她。沐言汐没了辙,听着耳边的呼吸声,心底的那点恶趣味又发作起来。
她的舌尖抵了一下上颚,拖腔拉调着开口:“易无澜,你不会是真想吃我吧?”
易无澜搂住沐言汐腰的手又缩紧了些,沐言汐被箍得有些难受。她这一天为了易无澜一直紧绷着神经,现在放松下来后,脑子开始灵活的转动起来,打算从易无澜身上讨要点利息回来。
沐言汐将手松了松,脑袋微微往后仰,看着易无澜露出一个勾人心魂的笑容来。
易无澜看着沐言汐的笑,面无表情的想:小祖宗又要开始撩了。
果不其然,安分了没多久的沐言汐这次没有再推开她。
沐言汐伸出一只手勾住易无澜的脖颈,另一只手去寻找易无澜的手,牵引着易无澜的手指往自己腰部上方攀爬。
“外面的人不会轻易闯进来,你真不要试试在病房里吃个夜宵吗?”沐言汐的表情和语调都十分熟练,一举一动皆充满了蛊惑,好似是真心邀请易无澜来品尝她的身体。
她已经给足了暗示,若是在这之前,易无澜肯定会不知所措的收回手,并且冷着声训斥她几句。
可偏偏现在的易无澜还有些沉浸在醒来后的思绪中,想要继续留住这份多年未遇的温情。面对沐言汐这般喋喋不休的撩拨和渴求,心弦一动,居然鬼使神差的应了一声:“好。”
沐言汐的笑容一僵,诧异地想要侧头去看易无澜的表情。
哪知道她刚有所动作,易无澜的一只手就覆在了她的后颈处,湿热的气息扑洒过来,脖颈往下锁骨以上的位置传来一股刺痛。
沐言汐:……
灼热的呼吸和一开始易无澜发丝的触感不同,当其扑洒上来时,沐言汐便已经僵硬住了全身。
当微凉的齿尖贴上脆弱的皮肤时,沐言汐几乎不受控制地一把捏紧了易无澜的病号服,也顾不得易无澜刚动完手术,腿部胡乱的在床上蹬了一下。
沐言汐的脖颈处即便是一缕发丝扫过,都能让她浑身一颤,更何况是直接咬上去。
偏偏易无澜咬得不轻不重,刚感觉到那股刺痛感时便收了牙,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沐言汐不用看都知道那是易无澜的双唇。
她的呼吸已经彻底乱了。
起先微微挣扎,后又化作的微弱喘息,清晰的落到了易无澜的耳畔。
等易无澜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在沐言汐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了一个即将散去的牙印。
就像给自己喜欢的物品,终于打上了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烙印。
易无澜的指尖微微蜷缩起来,她摩挲着还带有点点湿润的脖颈旁,平生第一次心虚了起来。
她不禁有些懊恼刚刚被沐言汐撩拨得过了头的自己,忙去扶沐言汐的肩膀,看看沐言汐的反应。
沐言汐再没有像平日里那般不正经做着轻佻的表情,也没有再说些调笑撩拨的话语。
只是安安静静地任由易无澜摆弄着,那双平日里肆意张扬的狐狸眼似乎也染上了几分水雾。
眸中满是惊慌与茫然,似乎还未反应过来,所做的一切都是本能的生理反应。
眼圈也微微发了红。
易无澜:……
易无澜的眼眸微沉,有些难以理解平日里不着调的沐言汐,竟然真的只会在口头上聊聊骚过过瘾。
她回想起这几个月以来沐言汐对她说过的各种骚话,什么‘来吃我啊’、‘毁我清白啦’、‘抱着人竟然不算图谋不轨’等等等等。
什么能让她羞愤,沐言汐就使劲的往哪里说,好像所有的初衷都是为了欣赏她受不了了的反应。
易无澜看着沐言汐的眼神极其复杂。
她无法理解,长得这么一副祸国妖妃模样的沐言汐,平日里也一副流连花丛身经百战的作风,可为何实际上只是个咬一口就会被逼哭的纯情之人?
在这一刻,易无澜能无比确信沐言汐之前跟易景铭也没有过任何亲密的接触,不仅仅是易景铭,跟别人也肯定没有过半分亲昵。
许是易无澜的表情过于微妙,压在易无澜身上的沐言汐终于回过了神。
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去跳外面的那条波士顿海湾。
她的心脏极速跳跃着,明明自己才是处于上位的那个人,却没有半分居高临下的气势。
沐言汐用发着抖的手去捂脖颈上被咬到过的地方,刚一碰上去就拭到了几分湿意,她的手像是又被咬了一口般迅速缩了回来。
可易无澜还在注视着她。
这下,羞愤得不能自已的人终于轮到了沐言汐。
她将重新聚焦的视线看向了易无澜,完全不知道为何自己只是被这么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就成了这一副丢人的惨状。
若不是知道易无澜是个只会工作的性冷淡,沐言汐都要怀疑易无澜是不是看上她了。
沐言汐重重的吸了口气,深刻的反思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行为,越发觉得是自己太过分,才惹得易无澜恼羞成怒的做出这样事情。
沐言汐在心里把自己讨伐了一百零八遍后,才敢去看易无澜。
仿佛是在印证沐言汐的话一般,易无澜那双桃花眼中依旧没起什么波澜。沐言汐看了两眼,莫名有些心虚。
她着急忙慌的从易无澜身上滚了下去:“我、我,对不起啊。”
易无澜不知道沐言汐为何要道歉,刚咬了人也不好拂了对方的意,顺着沐言汐的话回道:“没关系?”
沐言汐闷着声:“嗯。”
易无澜看着沐言汐难得一见的纠结懊悔,再想起刚刚沐言汐的纯情表现。
半晌,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沐言汐将自己凌乱的领口拉好,听到笑声后,她越发尴尬的侧眸看了易无澜一眼:“你,你笑什么啊?”
易无澜并不打算告诉沐言汐,自己已经发现了沐言汐撩拨本质的事情。
她高深莫测的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因为手术成功了很开心。”
沐言汐打量了易无澜两眼,顿时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嗯,希望后续也能顺一点。”
说完这话后,沐言汐更觉得自己有些不做人了。
易无澜才刚刚动完手术,她就为了一时的胜负欲,把人硬生生逼得连平日里的端庄自持都抛弃了。
她……她都造了什么孽啊?
沐言汐无地自容的用双手遮住了自己的脸,然后快速扑到了一旁的陪护床上,胡乱裹了被子,“呜”地一声背过身去:“你好好休息吧,等会儿护士会来陪床,你有什么事情就叫她们。”
易无澜轻轻应了一声,也没着急入睡。
她微微侧了侧身子,转身去看沐言汐的背影。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沐言汐时,沐言汐也是像这样将自己缩成一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时候沐言汐刚刚高一开学,还未融入集体中,就像是个不会说话的瓷娃娃,即使低血糖的症状发作,也只是默不作声地窝在树下试图挨过去,内向而又迷茫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只有那双狐狸一般灵动的双眼看过来时,才能窥看到几分她心底的情绪。
当‘内向’和‘迷茫’二字从易无澜的记忆中浮现出来时,她唇角的弧度就没有压下去过。
再看看如今的沐言汐,哪儿还会跟这两个词沾边?
也不知道中间没见的那几年里,小祖宗究竟去哪儿上了个补习班,进修回了这么一身骄纵跋扈的脾气。
特别是撩拨人时强装出来的样子还很有底气,结婚几个月以来的那些片段,猝不及防地闯入了易无澜的脑海中。
原本安静的病房里,轻轻响起了易无澜的几声低笑。
也许,她一直对沐言汐有些误解?
小朋友长大后,似乎真的是变了许多。
活泼得有些过了头,却又比她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这么一会儿的时间,沐言汐已经一边闷着气,一边睡着了。
翻身面对着易无澜时,眉头还紧紧锁着,也不知道是白天因为她的手术担忧了多久,以至于梦中都不安稳。
陪护床就放在易无澜的床边,易无澜上半身自由,只要稍稍挪动身子就能触碰到。
易无澜坐在身边看了许久,才伸出手来将沐言汐皱紧的眉头一点一点抚平。
沐言汐似乎是嫌这手烦了,迷迷糊糊地向着枕头一侧转了转脸,含糊道:“……易无澜。”
易无澜轻声应了一声,看着沐言汐继续熟睡后,才终于关上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