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眼前的夏天流露出惊奇之色。
好似吸血鬼的泪水,是什么从未见过的珍珠钻石般。她用指尖轻柔拭去亚伯的两行清泪,乌黑眼眸眨了眨,而后蓦然笑出声来。
清秀娇弱的姑娘展露笑颜,看上去是那么纯粹温和。
“昔日的人工智能,如今落下眼泪,”她的声音近乎空灵,“真稀罕。”
连亚伯也未曾意识到,他竟然在流泪。
这就是人类口中的……情难自禁吗?
仿生人没有感觉,没有**,自然也不会产生流泪的冲动。往日里亚伯·费舍尔观赏画作、电影时,总是会凝视着银幕中的眼泪进入沉思——人类在悲伤时哭,在喜悦时亦会。如此复杂的情感表达方式,对当事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现在,他知道了。
犹如一根木刺,稍稍不慎,扎进了他的心脏。细微的疼与痒扩散开来,让他感到如此难捱。可这滋味说不上是痛苦,在疼痛之余,又有几分能让亚伯不住颤抖的过电感清晰可见。
这感觉仿佛拥有实体,瞬间填满了他的胸膛,挤压着、充盈着,好似要冲破他的皮囊。
而作为回应,亚伯不过一身喟叹。
他抓住夏天停留在其脸颊的指尖,而后俯身,在她叫泪水打湿的指尖落下一吻。然后亚伯慢慢地、无比郑重地将她的手掌送到自己的心口。
“现在。”
亚伯哑声说:“你感受到了吗?”
夏天怔怔低头。
是心跳。
和制冷泵完全不同的,属于生物的心脏搏动,透过亚伯的血肉清晰传来。
来自异界的高等吸血鬼,本质上是其他平行世界的寻常生物。他只是寿命比人类长、恢复能力比人类强,作为“生物”,亚伯拥有的不止是血肉浇筑的躯体与感受,他的体内也存在着血液循环系统。
这就意味着,高等吸血鬼确实有一颗他一度不能拥有的,“心”。
“与仿生人博弈,”亚伯低语,“不愧是你,夏天。”
“什么?”夏天无辜地歪了歪头。
“没什么。”
亚伯摇了摇头,也跟着扬起嘴角。
倘若他未曾解限,也许会恼怒于夏天的“作弊”,但现在不会了。
他爱她,因而知晓真相之后,袭击亚伯的只有震撼与惊叹——纤细的亚裔姑娘,穿着一袭白色睡裙,脆弱到好似任何伤害都能剥夺她的健康与性命。正是这样的夏天,瘦弱身躯内却蕴含着无尽的力量,得有多么冷静,多么强大的心性,才能选择与人工智能对峙,而不会动摇退缩?
亚伯并不怪她。
如果不是夏天一次次的重来,亚伯·费舍尔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们的骨血,他们的造物,美丽、无情,拥有人的基因却又完全超越人类的虫母和她的族群,便是亚伯追寻的最优解。
亚伯算计夏天的性命,而夏天算计的,则是仿生人本应不存在的真心。
二人本是一盘局势明晰的棋局对手,是她逆转局势,成为胜者。
但这盘棋局没有输家,完美结局。
如此,亚伯没什么立场和理由置喙夏天。
她用生死试探,将二人的命运推到了结局。如今夏天如何付出的代价,亚伯理应如何偿还。
但——
不能与夏天坦白。
她已做出决定,如若夏天知晓他回溯了他们的过去,势必会产生警惕、进而对他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做出提防。
幸而盛夏女巫不擅长时间魔法,亚伯能够加以隐瞒。
“我只是思念我们的女儿。”
他垂下深色眼眸,流露出慈爱的神态:“于是动用了回溯魔法,去重温与她相处的时日。”
借口轻描淡写,但足以将她的问题揭过去。
事已至此,夏天口中的“代价”是什么,已经很明晰了。
他欠她血债,便要用血来还。
事实上,传送门的开启确实需要高级魔物的血液,并且需要很多。亚伯可以奉献出自己的血,而对于高等吸血鬼来说,大量失血也不过是需要长时间的恢复——几十年,上百年不等,而不会死亡。
“付不起的代价”恐怕指的就是马修·丹尼希那句以命来还。
想到这儿亚伯的心情顿时非常微妙。
他自诩了解夏天,也比丹尼希更有理智,在各个方面都略胜白狼一筹。
但鲜血与性命,显然后者更为严重。
这让亚伯居然产生了几分输掉比赛的挫败感——毕竟重伤的活人,永远也比不过死人,不是吗。
这几分吃味自然也落在夏天眼里。
她不知道亚伯究竟通过魔法看到了什么,但回忆女儿,总不会是这幅不爽的模样。
“你在说谎。”夏天轻声戳破他的借口。
亚伯忍俊不禁。他爱怜地帮夏天拂去额前的碎发,狡猾地承认了:“是的,我在说谎。但夏天,请允许我保留自己的秘密吧,现在,我也有自己的生活了。”
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