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王翦所放火的地方是春申君的兵营,其他贵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坐看春申君的兵营被攻击。
是的,在攻击之前,王翦就将自己要突袭的消息故意泄露,让大贵族的斥候截获。
这计谋就像是走钢丝,一步走错,王翦就可能被楚军包围。
但王翦成功了。
春申君所率领的兵营火光四起,引发混乱的时候,王翦早早派去潜伏的秦兵出现,点燃了其他兵营。楚军中火光一片。
李牧很快率领舟师浩浩荡荡渡过长江,秦楚对峙被打破,两军立刻交战。
王翦没有与李牧里应外合,放完火就偷偷离开。
楚军却以为放火的秦军还在,一边迎战李牧,一边分兵四处搜索王翦。
此时楚军各自为战的弊端显现,分属不同封君的楚军彼此不熟悉,发生了好几场以为对方是秦兵的混战。
这时候的军队没有统一的制服,大部分人都是自带衣服,所以只看衣服看不出谁是谁。即便他们打出了楚军的旗帜,但烧军营的也是打着楚军的旗帜。再加上秦国的军功制也传到了其他地方,楚军也需要砍人头领赏,这便变得更加混乱。
王翦就这么安然无恙地回到了长江南岸。
楚军浩浩荡荡地来攻打江东,剑指秦王。这一场看似会轰轰烈烈的大战却草草收尾,李牧刚率领舟师到达北岸,楚人就开始混乱,很快撤退。
七国都在关注这一战,看有没有可乘之机。
没想到此战如此虎头蛇尾,完全没有观赏性。他们对秦国的强大更加恐惧,李牧再次扬名,王翦的信息也初次出现在了几国国君的视野中。
赵王又病了一场。
李牧本来是赵将,是他亲自送给秦国的赵将。
朱襄早就知道秦国会赢,不过好歹对方凑出了一十万大军,即便其中有三分之一都是辅助的民夫,他也以为会多打一会儿。
王翦大摇大摆渡江过去,一把火把对方军营烧了,烧之前还通知了楚军,这件事朱襄可没想到。
“是不是太冒险了?”庆功宴上,朱襄好奇道,“你就不怕你透露消息后,楚人派人埋伏你?”
王翦道:“有三成可能他们会埋伏我。不过有七成一举结束战斗的胜率就足够了。”
朱襄想着王翦在历史中谨慎的名声,挠着脑袋道:“你居然如此莽撞?我还以为你会更谨慎一些。”
王翦疑惑道:“我很谨慎,不鲁莽啊,七成胜率还不高吗?”
朱襄道:“你至少有九成胜率才会出战吧?而且你应该也有不成功的替补方案?”
王翦道:“我安插在楚军的斥候确实能在他们决定包围我的时候及时递出信息,让我全身而退。至于替补方案,我是李将军的替补方案,替补之外怎么还有替补?那也太繁琐了。”
朱襄没听懂。
李牧解释:“我直接率领舟师进攻也能赢。王翦能否获胜,只是决定我付出代价赢下这一战。”
朱襄:“……哦。”对哦,现在王翦不是主将,主将是李牧,所以王翦根本不用考虑那么多。
三人继续喝酒,而老秦王、子楚早就醉了,睡得不省人事。嬴小政窝在他醉了的阿父怀里呼呼大睡,朱襄、李牧、王翦三人说话声音那么大都吵不醒他。
本来是老秦王和子楚为李牧、王翦庆功,结果老秦王和子楚先醉倒了,这情况真是诡异。
“对了,蒙武呢?”朱襄问道,“他怎么没参加庆功宴?”
李牧道:“楚人想要讨回一些面子,正从其他地方渡江骚扰,蒙武没空。”
朱襄哭笑不得。蒙武还在打仗,我们却开始庆功了,真是有点对不起蒙武。
此次秦楚大战就这么轻松结束,就像是秦楚没有发生大战似的。
李牧继续不紧不慢地在长江布防。
现在长江南岸都在他的控制下,他从西向东布置了可以连锁支援的据点,楚人从任何一处南渡都能牵一发动全身,形成长江全线的防御。
等这个防线建立,李牧所预想的与楚国划江而治就成了现实。楚国再无力南渡。
李牧也没有北渡的想法。他决定往南边扩展,特别是往南方沿海。
之后支援中原战争,李牧需要将长江舟师打造成能在海上作战的更强大的舟师。他在海边建立了战船工坊,开始建造海船。
李牧建好海船后,就会沿着海岸线往南边扩张,一边扩充秦国地盘,一边练海军。
现在世人都以为南方是荒芜之地,但朱襄说水热条件越好庄稼就长得更快。所以他只需要打下南方的土地让朱襄派人去耕种,粮食就会不断产出,不需要秦国支援便能以战养战。
李牧是个很谨慎的人,他不会做自己做不到的事。
王翦听了李牧的计划之后,不想立刻回北方。
他希望在李牧身边再学习一阵子再回去,到了北方可没有这么有趣的战场。
不过虽然李牧有这样的计划,要改造海船,这一季农作物收获填充军粮,迁徙吸引更多的人来垦荒等都需要时间。
李牧打着朱襄的旗号,在北岸安排了好几个据点,接引楚国过不下去的平民来南边垦荒。
朱襄得知此事后十分无语。他觉得李牧简直有后世偷渡人口的蛇头的风范。
堂堂一个战国四大名将变成了偷渡蛇头,这一定是秦国水土不好,把李牧带坏了。
老秦王不可能在这里等着李牧慢吞吞地屯兵屯粮,他自然要回咸阳。朱襄和嬴小政也跟着一同回去,子楚被留了下来。
老秦王想让子楚多见识见识南方风土人情。
朱襄很担心子楚的身体,离开前对子楚唠叨了许久,让子楚一定要注意劳逸结合,别乱跑。
他反复叮嘱李牧,一定要看好子楚。
登上船后,朱襄还对着岸边大喊,让子楚一定要好好休息。
子楚的神情十分尴尬。
王翦偷偷对李牧道:“我现在明白你说的公子子楚一定会是朱襄永远的友人的意思了。”
李牧露出了笑容,然后赶紧把笑容隐去,免得被子楚发现,恼羞成怒。
朱襄还在喊,被老秦王一戒尺抽了回去:“别丢人!”
朱襄摸了摸脑袋,道:“是夏同丢人,不是我丢人。”
嬴小政道:“曾大父的意思是,别让阿父再丢人了,阿父好歹也是秦公子。”
朱襄道:“好吧,我没考虑到他丢不丢人。”
嬴小政道:“但舅父你刚才还说阿父很丢人。”
看这舅甥一人一唱一和,老秦王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情很愉快。
虽然他忌惮朱襄,但和朱襄、嬴小政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情真的很愉快,随时都想笑。
嬴小政那句话震撼到他后,老秦王先恼羞成怒了几日,气消了就开始反思。
他是不是过分小瞧了自己?自己的声望和功劳,肯定也比白起朱襄等人高多了,他是不是完全不需要忌惮白起和朱襄?甚至白起和朱襄声势越大,就代表着自己的声势越大?
老秦王当了这么久的秦王,不是一根筋走到底,他也时常反省自己,调整战略。
只是老了之后,他的思维不再像以前那样活跃,也不像以前那样拿得起放得下,变得有些好面子,有些偏执。
老秦王时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感叹自己的老去。
他有许多事都开始力不从心,比如处理政务的时间比以前缩短了许多。
他很想做出更多的壮举,但精力已经不支持他再高强度的工作,这让他十分恐惧。
人都怕死,拥有许多的老秦王更加怕死。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逐渐步入死亡,那无力感时常让他有疯狂的想法。
但他的理智还能约束自己,所以他还是一个英明的王。
老秦王与朱襄、嬴小政一同回程的时候,经常看着嬴小政发呆。
嬴小政的聪慧和年幼,都让老秦王骄傲又嫉妒。
幼苗成长,显示出老树的枯萎。他都有曾孙了,曾孙还如此优秀,这一切都证明他应该离去,秦国应该交给其他人了。
可老秦王不想死,他好不容易才让秦国变得如此强大,他想成为统一天下的人。
朱襄看出了老秦王的心病,但他无可奈何,说不出任何安慰老秦王的话。
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态,谁也不可能更改。所以这件事只有老秦王自己想通。
而老秦王自己能想通吗?朱襄不知道。
生死间有大恐怖,又有谁能坦然接受自己的离世?就连秦始皇都不能。
朱襄没有找老秦王提起这件事,待船从长江逆流驶入汉水时,老秦王却主动找朱襄询问。
老秦王问道:“朱襄,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朱襄道:“我没见过。不过即便有,可能神仙也不会改变凡间的事。如果神仙能够随意插手凡间,那么这就不是神仙,而是另一个国君。”
老秦王又道:“那人会有下一世吗?”
朱襄笑道:“这个肯定有!”
老秦王问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朱襄道:“相信一件事,不需要缘由,我就是肯定人一定会有下一世。”
老秦王叹气:“我的下一世会如何?”
朱襄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相信如果一个人在这一世做出了能推动世界正面发展的壮举,那么一定会让他的下一世积攒福气。”
老秦王点头。
几日后,老秦王又问朱襄:“你真的没见过神仙吗?”
朱襄道:“真的没见过。”
老秦王道:“那你见过灵魂吗?”
朱襄道:“我只见过自己的灵魂。”
老秦王又沉默了几日。
待船停靠在岸边,老秦王和朱襄要乘坐马车回咸阳时,老秦王再次提问:“朱襄,你惧怕死亡吗?”
朱襄点头:“我惧怕。”
老秦王道:“但我看你一点都不怕。你惧怕死亡的时候,如何调节内心?”
朱襄道:“我告诉自己我一定会有下一世,说不定一闭眼一睁眼,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中途根本没有痛苦。”
朱襄在心里道,他记得前世,所以恐惧下一世,恐惧自己又带着记忆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下一世他可能没有现在这么幸运,说不定会出生在一个更深沉的地狱。他怀抱着曾经的美好记忆,却对地狱的现状无能为力,就像是当年在邯郸时一样。
但是,他无力改变,只能接受。
朱襄道:“我希望下一世我能失去以前的记忆,这样无论遇到美好还是痛苦,我都不会与这一世相比较,也不会因为思念前世。”
朱襄将手放在胸口:“思念非常痛苦。”
只要存在前世,他就很难完全融入这一世。这样太痛苦了。
老秦王静静地看着朱襄。半晌,他道:“也对,如果拥有前世记忆,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该放下的还是得放下。”
老秦王没有再询问朱襄,他们平安无事地回到了秦国。
但朱襄不认为老秦王就看开了。
老秦王或许会一直在理智和恐惧中挣扎,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这些,都不是朱襄关心的事了。他最关心的是许久没有见面的亲人。
“雪!”
“舅母!”
朱襄冲上去,想要抱住雪。
没想到雪越过了他,抱着嬴小政使劲转圈圈。
朱襄:“……”
雪放下嬴小政后,拥抱了一下朱襄:“欢迎回家,良人。”
朱襄:“……反正我已经排在政儿后了。”
嬴小政哈哈大笑。其他前来迎接朱襄的人也忍俊不禁。
雪满脸通红。她只是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见到朱襄就热烈拥抱。
“好了好了,不排第一就不排第一,我不在乎。”朱襄道,“我回来了。”
他依次向长辈们行礼,赠送礼物。
他赠送给荀子的礼物,是在曾经的南楚,现在的南秦见到的儒家弟子写的书。
荀子随手翻看了几页,勃然大怒,大骂这些人胡言乱语。
“不准看这些!”荀子勃然大怒,“哪来的贱儒!”
朱襄道:“是澹台灭明的弟子。我把他们带回来了,荀子可要亲自去教导?”
荀子冷笑:“好。”
朱襄心里乐开了花。他就喜欢看荀子骂人。
不过荀子似乎没有太生气。或许荀子并不太讨厌澹台灭明的弟子,只是条件反射地先骂为快。
朱襄挑起了荀子的怒火之后,又去找廉颇。
“廉公啊,李牧这次可威风了。”朱襄道,“他们都说虽然廉公老了,但是李牧正值壮年,从赵国来的将领,恐怕要在秦国占据一席之地。”
廉颇瞪大眼睛:“谁老了?”
朱襄道:“又不是我说的,廉公别瞪我。不过廉公确实年纪大了,不可能与李牧比。”
廉颇知道朱襄在故意挑起他的怒火,还是愤怒地追着朱襄打。
这个竖子怎么去了一趟南方还是如此没有礼貌?他就是这么对待长辈吗?
白起深深叹了口气,制止暴怒的廉颇。
“廉卿,朱襄只是希望你能继续领兵出战,没有坏心思。”白起道。
白起认为自己还能领兵,但他已经不敢领兵。
廉颇不一样。虽然同样为战功硕硕的老将,但廉颇没有在秦国立过功劳,所以廉颇既然还能领兵,就可以领兵。秦王会非常欣喜廉颇的复出。
白起很羡慕廉颇,真心地希望廉颇能够从这个养老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