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毕业, 回南山镇的时间就很早。
南方这会儿正处于沈倪最最最讨厌的梅雨季。里春巷的底楼闷热潮湿,瓷砖墙总是笼一层滑腻腻的水汽。往上几层会好很多,但架不住空气中湿度高。
就像刚来南山镇那年, 闷湿, 烦躁。
这样的天, 沈倪是躲在空调间不肯出门的。
但她也做不了一个快乐的废物。
早晨上班的时候,江医生会下楼把她叫醒,一起吃早餐。早饭过后, 他去上班, 沈倪就留在家里画画。
有时候中午她会过去找他吃饭, 有时候就等到他晚上回家。两人凑在一起, 他做饭她喂猫。
科室来了个实习医生, 大大减少了江医生值夜班的次数。特别是今年, 几乎就稳定了白班。
沈倪对此很满意。
以往对上江医生眉间倦色, 她总是心疼得犹如钝刀割肉, 但又做不了什么。如今一切逐渐步入正轨。
吃过早饭, 江以明同往常一样去医院。
每年这个季节,手足口病互相传染,来诊室看病的小孩就会比往日更多一些。
他忙的时候沈倪乖乖待在家,不会来打扰。
到中午午休,几个医生才终于有了一丝闲暇。
空调风扇慢悠悠地转,陆医生没去食堂,又是自己带了伙食。她靠在微波炉边等着热饭,顺嘴问江以明:“江医生,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
在这个小镇, 也就陆医生最关心这类问题。
江以明摘下眼镜, 说:“还小, 不急。”
他说的还小,显然是指沈倪。
要是放在京城,一毕业就结婚的当然屈指可数。但这儿是南山镇,陆医生哦了一声,说:“说起来,你们大城市的人是不是流行什么试婚。”
“试婚?”江以明反问。
“哦,你不知道啊?”陆医生想了想,“也对。可能是在倪妹那个年纪的年轻人里边流行的。”
这话说的,江以明抿了下唇没接。
陆医生叨叨开了:“就是婚前同居试试,要能生活到一起去就最好,要是生活不到一起去,起码还有个协调的空间。可惜我们这些小地方没这说法,要不然啊……”
见江以明放下手里的报告,陆医生猜他大概产生了兴趣,继续说道:“就像我,结婚前哪儿知道我老公晚上睡觉打呼磨牙说梦话。对了,他还喜欢攒臭袜子不洗。我忙一天回家,刚打算睡,听到比雷还大的呼声我就一肚子气。要能试婚,我说不定就换老公了。”
试婚的话题一下子牵出好几个人的兴趣。
一向家庭和睦的张医生也说:“生活习惯都得磨合。看起来我老婆和我挺好的,她自己说啊,有段时间……特别是刚过新婚期的那会儿,新鲜劲儿过了,她对我也有很多不满的地方。”
“说说看?”陆医生说。
“就说我俩的生活习惯吧,我喜欢早上洗澡,她是晚上洗,我不洗不让进房间睡觉。我睡觉不全黑睡不着,她喜欢留一盏夜灯。总之差异挺多的。哦对,她还说我妈宝,哪有的事,也怪我妈,来我家自己揣着钥匙就开门进来了,也不提前说。”
陆医生在一旁附和:
“那确实是你的问题。”
张医生叹了口气:“等有我女儿,她才打消了模模糊糊那个念头。你说结婚吧,就是突然把两个家庭拉到一起生活,不试试确实不知道问题在哪儿。”
“那可不是,不适合还能趁早分。”陆医生嘴快,刚说完就觉得不合适。她往江以明办公桌前瞥了一眼,迅速改口:“当然了,江医生,你们肯定合适。这我看得出来。”
“啊对,你俩肯定没问题。”张医生点头附和。
已婚人士说完生活的零碎鸡毛,反手就要给未婚人士再打一剂强心剂。
然后招招手:来吧,都结婚吧,结了你就知道了。
江以明没发表意见,但他心里是认可陆医生最后那句话的。和沈倪在一起两年多,从来没因为什么事吵过架。
有时候真有点什么摩擦,苗头还没起,他就把毛给捋顺了。
说到底,沈倪是个好哄得不得了的小姑娘。
下午实习医生过来,江以明也到了这周轮休的时候。
本来说好,到轮休就陪她出去写生。
这天气,连下一个多礼拜的雨。
小镇像蒸笼似的,又闷又热。
江以明离开空调间没走几步,就觉得后背沁了薄薄一层汗。都不用猜,小姑娘肯定耍赖说不去了。
买完菜到家。
江以明先上402冲了个澡,才下楼找她。
刚进屋就看到厨房移门敞着,里边油烟机呼呼地抽气,声音大得盖过了开门声。
他在玄关口静立片刻。
能闻到微妙的、姑且称之为“香”的气味。
香味越来越不纯粹,最后闻起来似乎焦透了。里边有人懊恼地“啊”了一声。
江以明扶额,无奈叹气:“饿了?”
到他开口,沈倪才发现家里进来了人。
她正在和煎蛋做斗争,闻言猛地扭头:“你回来啦?要不要尝尝我做的……算了,别尝了。”
视线往灶台上拐了一圈。
瓷白小盘上淅淅沥沥滴了一串油,上面一个、两个、三个……重叠在一起,数不清到底是几个奇奇怪怪的煎蛋。
最上面的那个一圈边都焦黑了。
至于下面,焦透的居多,也有溏心半生的,蛋液溢得一盘子都是。黑的黄的搅和在一起,画面感很强。
江以明默不作声收拾干净,才问:“怎么突然想到要煎蛋了?”
“本来是想,你上班回来会很累。我想学学做饭嘛。”
江以明问:“本来?”
“对啊。”沈倪一脸遗憾,“就在刚才,我已经从入门到放弃了。”
她靠过来,双手一环箍紧他的腰。
“江医生,你做饭太好吃了。我仔细想了想,我这辈子再怎么学也做不会那么好吃的。就不要折磨你……和我自己了。最最最主要的是,不要浪费粮食。”
说辞倒是一套又一套。
江以明觑她一眼:“今天浪费的怎么办?”
沈倪看着那盆倒在垃圾桶里黑黄一片的东西,语塞:“……总不会要我捡起来吃掉吧?这么残忍?”
残忍是不可能残忍的。
沈倪非常了解江以明,他最多就借此对她提个要求。
果然,几秒后,江以明开口:“那一会
儿跟我出趟门,不准偷懒。”
沈倪麻溜儿点头:“好呢好呢,就知道我们江医生最好了,不会这么对我的。那一会儿……上哪?”
两人一路去的方向是电器店。
沈倪以为他要买什么东西。结果他压根没停,绕过电器店往后面走。这地方沈倪不常来,跟着他又走了几分钟,终于在一栋簇新的单元楼底下停下。
她问:“我们这是去谁家啊?”
江以明答:“上去就知道了。”
沈倪想来想去,她在小镇就认识里春巷那些街坊邻居,哪儿有朋友住这。要么就是江医生的朋友。
陆医生?
张医生?
她看到江以明按了电梯八楼,有点紧张:“我第一次去,都没带礼物。这合适吗?”
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江以明难得扬了下唇角:“合适。”
八楼是单户。
靠东面入户大门,靠西面那扇门连着紧急通道和室外露台。在这一层私密性就更强一点。
沈倪跟在江以明身后,意外发现他没敲门,从自己裤兜摸出了钥匙。
她显然没反应过来:“啊?怎么还有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