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沿海地区,周馡的奶奶一直非常重男轻女。除此之外,周馡的爸爸也十分大男子主义。
周馡的父母是自由恋爱在一起,在那个时候,奶奶一直不同意这段感情,是她的爸爸极力争取。
周馡的奶奶一直瞧不上个子不高的儿媳妇,成日在儿子耳边阴阳怪气地挑破离间。电视剧里恶毒婆婆是什么样子,周馡的奶奶就是什么样。说艺术来源于生活一点也不假,甚至生活往往让人更加绝望。
在周馡的印象当中,父母经常吵架,妈妈永远是被打的那个。周馡在年幼的时候曾鼓起勇气上前帮妈妈推开爸爸,可是幼小的她哪里是爸爸的对手,反过来被爸爸狠狠打了一巴掌,脸颊上瞬间肿起巨大的巴掌印。浑身酒气的男人面目狰狞,他绝对不是那个在大半夜会背着生病的周馡去医院的爸爸,也不是那个守着她一块儿打点滴帮她把药水焐热的爸爸。
或许是这一巴掌给周馡造成巨大的心理阴影,此后她不敢上前阻拦,只是默默得陪着妈妈一块儿落泪,蜷缩在角落。
周馡不止一次劝说过妈妈和爸爸离婚。
可妈妈总是有很多种顾虑,最大的顾虑便是周馡。
有一年过年,原本一家人看着春节联欢晚会吃着年夜饭其乐融融,可是爸爸妈妈不知为了什么事情发生口角,爸爸将手中的酒杯朝妈妈扔了过去,妈妈的脑袋被砸破,流出了血。那些鲜红的血液成了周馡那次过年最深刻的记忆,她讨厌红色,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红色并不代表着喜气洋洋。
矛盾的是,每次看到父母其乐融融的样子,周馡又觉得这个家庭十分温馨。这时候周馡才意识到,爸爸妈妈曾经是自由恋爱而结婚,他们两个人之间也是有过爱的。可是明明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爸爸会打妈妈?为什么妈妈会哭得撕心裂肺?是没爱了吗?那为什么不离婚呢?
爸爸也并非永远都那么惹人讨厌,他也有很多让周馡觉得厉害的地方。他肯吃苦,早出晚归,为这个家打拼。遇到棘手的大事,周馡第一个想到的还是爸爸,甚至会哭着给爸爸打电话诉说内心的委屈。
相较于奶奶的重男轻女,周馡的爸爸倒是一直对她很疼爱。自幼周馡长得乖巧可爱,每次爸爸带她出门总会被人围着夸生了个漂亮女儿。带她出去,也算是脸上有光。
从小周馡抵抗力就弱,经常生病发烧。在周馡现在的记忆深处,仍然还记得小时候半夜两三点时她发高烧,爸爸背着她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去敲诊所的大门。
周馡的妈妈文化程度并不高,家里男主外女主内,每次周馡生病都是爸爸陪在她的身边。人在身边时总是十分脆弱,周馡最依赖也最信赖的人就是爸爸。
一年级暑假时,周馡几乎生了整整两个月的病,隔三差五不是在吃药就是吊点滴,一点伤风感冒都能让家里着急。很小的时候她的身体就因为种种原因被小诊所的医生滥用抗生素,打青霉素已经无法消炎,得加药加量打头孢。爸爸带着周馡去遍了当地各个诊所,也久病成医,摸清了当地哪位医生看儿童最权威,最能对症下药。
生病、吃药、打针,这些占据了周馡年幼的大部分记忆,所以她的奶奶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她是赔钱货。
随着年龄的增长,周馡现在的抵抗力越来越强,她现在偶尔生病,很少去打针。她更不敢生病,因为害怕一个人去医院见医生。
周馡痛苦的是,她根本没有办法去改变现状,她拯救不了妈妈。
周馡更痛苦的是,她也爱自己的爸爸。可真要让周馡说她爱爸爸这句话,她是说不出口的。
人性有很多矛盾的地方,周馡的爸爸可以在寒风中裹着她去诊所,也会在酒后对她妈妈大打出手。
今晚周馡和妈妈的这通电话当中,她得知爸爸和妈妈又吵架了。很难得,爸爸这次没有动手。
妈妈对周馡说:“你爸爸现在年纪大了,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对我了,婚姻嘛总是这样的,难免磕磕绊绊。”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周馡的心头,她很想用力地抓住什么,可眼前是一道空气,她摊开掌心,里面空无一物。
很想哭,周馡忍着。
除了和自己从小到大关系最亲近的朋友柏蓉蓉,周馡从未跟任何一个哪怕关系还不错的朋友透露过自己的家庭情况。
谢堰川是第二个。
一口气毫无保留地向谢堰川袒露这些,周馡忽然又很后悔。
她觉得很矫情,很别扭、很做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对她而言那些所谓痛苦的记忆,如同无病呻吟的懦夫,她懦弱、无能、只会当一只把头埋在羽翼中的鸵鸟。她很清楚没有人会和她一样感同身受,她也不想把这些负能量传递给任何一个人。
一直到谢堰川再次将周馡拥入怀中,轻轻拍拍周馡的脑袋,低喃:“周馡,你已经做得很棒了。你并没有任何错,你阻止不了你爸爸家暴那不是你的错,你不能成功劝说父母离婚那也不是你的错,你爱你的爸爸那更不是你的错。”
周馡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她把脸埋在谢堰川的胸膛上,一抽一抽地哭泣,发泄。
谢堰川不再多说什么,他总是特别适宜地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情。从始至终他都是一个极其虔诚的聆听者,他的双眸未从她身上离开,眼神中被怜爱和疼惜浸满。
他忽然了然,为什么她总是那么敏感,任何言语上的不合时宜就会让她警铃大作,忽然改变态度。
任由周馡哭了好一会儿,谢堰川低哄:“不哭了好不好?”
周馡断断续续地说:“你可以当做我刚才说的话都是在放屁吗?”
谢堰川摇头:“不能。”
周馡:“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负能量满满的人。”
谢堰川:“所以你要在我面前一直伪装开心吗?”
周馡:“我也没有伪装,我的开心也是真的,难过也是真的。开心就大笑,难过就大哭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堰川伸手擦拭她脸上的泪水,又亲吻她的脸颊,说:“知道吗?这不是我第一次见你哭。”
周馡被转移注意力,声线还带着浓浓的哭腔:“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哭了?”
她的长睫毛被泪水打湿,一双红彤彤的眼,像是暗夜里盛开的玫瑰花,随时会凋零。
“你把我忘了。”谢堰川亲亲周馡眼皮。
没关系,他记得她就行。
去年的秋天,在C城的高铁站。
谢堰川和奶奶准备去邻省游玩,遇到坐在候车大厅独自一人的周馡。
其实是奶奶先发现的周馡,然后扯了扯谢堰川的袖子,小声且对他说:“看,坐在你对面的那个女孩子在哭诶。”
谢堰川这才抬头。
那时候的周馡和现在没有太大的变化,头发长度和现在相差无几。她没化妆,戴着一顶几乎遮住眉眼的鸭舌帽,穿着宽松休闲,背着一个双肩背包,包上印有“C师大”几个字。
谢堰川并没有打算多管闲事。
可奶奶却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再次小声对他说:“作为一个绅士,你现在应该为眼前这个女孩子递上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