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场经过十几日清理,已经恢复原本齐整干净的模样,之前的闹剧似乎只是一场晦暗的梦。
客栈内所有住客齐聚擂场,站在坐席前,等待客栈主人的到来。
擂台上,燕非藏和梁上君押着上官迟和蓝铃二人,二人都被寻常客压制了内力,也点了穴道。
十几天的马舍生涯,彻底摧毁他们意志。
上官迟出身优渥,从小就是天才,家族中的武学资源尽皆向他倾斜,他活到这个岁数,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和酷刑。
与粪便共处十几个日夜,他现在什么念头都没有,只想彻底消失在这个人世。
蓝铃比他更崩溃,向来爱干净的她如今已是蝇虫缠身,无时无刻不被恶心得想吐,可因为全身穴道被封,梁上君每日只喂些粥水,实在是吐无可吐。
“杀了我。”
哑穴被解后,她嘶哑着嗓子说出这句话。
陆见微依旧坐在主位,逍遥宗、擎天殿等长老位列左右。
其余武者正襟危坐,全都看向擂台上的两人,偶尔偷偷瞟几眼主位上的女子,又很快移开目光。
陆见微朝角落里微微颔首。
一人踏上擂台,玄衣着身,高挑颀长,腰间熟悉的令牌昭示着他的身份。
裴知?!
他那日不是快要毒发身亡了吗?
陆掌柜当真解了他的毒?
台下金破霄父子脸色有几分别扭。
他们对这张脸熟悉得很,不过以前是一直低头看对方,并因对方腿脚不便照顾有加,可如今,温首富摇身一变,成了鼎鼎大名的玄镜司指挥使。
他昂然站在擂台上,还是那张脸,却感觉与以前大不一样。
金还戎比金破霄想得开,拍拍他的肩,说:“他有他的苦衷,你们之间的情谊不是假的,别钻牛角尖。更何况,你不是一直希望他能解毒痊愈吗?”
“我知道。”金破霄摇首失笑,“这么多天还不够我想通的吗?我知道他过得艰难,也庆幸他能遇上陆掌柜。”
玄镜司指挥使参与武林大案,搁以前,早就受到多方攻讦了,可现在,谁也不敢说话。
陆掌柜就坐在这儿,她指定的人,没人敢忤逆。
先接受审讯的是蓝铃。
“策划这场杀戮的主使是谁?”
“上官迟。”
“你们的目的?”
“上官迟的目的我不知道,楼主也不会告诉我。”
梁上君颠了颠手心的药丸。
“蓝姑娘,你若再不说实话,可就要试试‘敞心扉’的滋味了。”
“我真不知道。”蓝铃苦笑,“我不过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只需要听命行事,哪有资格知道什么目的?你们太看得起我了,喂再多药也没用。”
陆见微不跟她废话,吩咐梁上君:“喂。”
药丸入喉,蓝铃娇声笑道:“陆掌柜可太看得起奴家了,给奴家喂这么珍贵的药丸,破费了。”
“你现在的模样,不适合做出如此情态。”陆见微一针见血。
蓝铃一滞,笑意收敛:“……陆掌柜说话一如既往扎人。”
陆见微不再理她。
药丸渐渐发挥效用,蓝铃本就濒临崩溃,在敞心扉的药效下,理智很快坍塌。
裴知:“为何挑起杀戮?”
“楼主没告诉我,”蓝铃望着陆见微,痴痴地笑了,“可是奴家猜到了哦,肯定是为了逼出陆掌柜的师门,想让那位不知名姓的九级武王现身。”
裴知没继续问,她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还从来没见过庄文卿气急败坏的样子,哎呀,真精彩,多亏了陆掌柜,要不然我哪有机会看到?陆掌柜,我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合眼缘,可惜呀……”
裴知打断她:“庄文卿的蛊皇从何而来?”
“不知道。”蓝铃摇头。
“蛊皇?什么蛊皇?”
台下有人满心茫然,蛊这种东西不是西南那帮神叨叨的人搞出来的东西吗?
赵献在旁询问:“陆掌柜,可否为我等解惑?”
“当然。”陆见微余光掠过左侧,看到谢同疏神色微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诸位一定很好奇,为何那些杀手以及年轻武者突然疯癫。”
赵献:“杀手体内有蛊我能理解,门派弟子也被种了蛊?为何赵某从未发现?”
宗门内又不是没有钻研蛊术的,可为何从未有人发现?
年轻武者听闻,只觉脊背一凉,浑身发痒。
一想到身体里很可能有一只虫子,他们就恶心反胃。
陆见微:“诸位不懂蛊术,或许不清楚,蛊虫中,蛊皇的母蛊及子蛊,非饲主之外的蛊师无法察觉。”
众人:“……”
他们自诩中原大宗,看不上西南那些个鬼蜮伎俩,谁料就这样吃了个大亏。
“应兄,我若没记错,当初周家极地金蚕案,贵盟天魁堂副堂主也养了一只蛊。”黑战粗声莽气道,“怎么咱们中原武者都用上了这等阴诡手段?有本事真刀实枪地干啊!”
应沉面色不改,说:“敢问陆掌柜,倘若蛊皇不能轻易被发现,您又是如何发现的?”
“我先前也未发现,只是镇压庄文卿之后,思及之前反常,才联想到蛊皇。”陆见微现在不打算暴露自己擅长蛊术的事情,“去年在滇州参加蛊神节,经历过一场蛊皇作乱,也有幸见到阿勒红教主取蛊。”
应沉拱了拱手:“应某的弟子也有可能受蛊虫控制,倘若陆掌柜有解决蛊虫的法子,应某厚颜请求陆掌柜出手。”
其余人纷纷反应过来。
没错啊,先不论陆掌柜能不能取出蛊虫,至少人家与蛊神教交好,说不定能帮上忙。
“陆掌柜,还请出手相助。”
“陆掌柜,此等诡谲手段,必须要遏制。”
陆见微抬手,话音骤止。
“诸位不必着急,先问完再说。”陆见微看向裴知。
裴知颔首会意,问:“‘八方客栈出现极地金蚕踪迹’是不是千里楼放出的消息?”
“是。”
“目的为何?”
“庄文卿没告诉我,但无非就是想试探陆掌柜的底细。”蓝铃面露讥诮。
“果然又是千里楼泼的脏水。”
“千里楼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了查清底细,保住情报楼的名声,竟用这种无耻的法子。”
“庄文卿该死。”
台下议论纷纷,全都是指责千里楼的话语,再无丝毫质疑八方客栈的声音。
裴知:“周仁敬得到极地金蚕的消息,是不是千里楼放出去的?”
“是。”
全场哗然。
千里楼为何要这么做?
东流城周家被屠,是武林盟天魁堂副堂主杨几度做的,此事江湖皆知。
可“周仁敬获得极地金蚕”消息的源头一直都没能查清。
直到今日才真相大白。
一桩桩,一件件,江湖上的腥风血雨竟全都出自千里楼之手。
千里楼到底想干什么?
可惜庄文卿已死,死人无法再开口回答。
有人下意识问:“那白鹤山庄藏宝图案呢?也是千里楼放出的消息?”
蓝铃:“不是。”
“那是怎么传出去的?”
“不知道。”
看来蓝铃只是一个小卒,继续问也只是浪费工夫。
裴知用眼神询问陆见微,见她颔首,才解了上官迟的哑穴。
梁上君顺势喂了一颗敞心扉。
上官迟再也不复当日的嚣张狂妄,满身的污垢完全打碎了他身为天才的自尊。
吞了敞心扉,知无不言。
“为何攻袭客栈?”
“我不甘心,我钻研心法武技这么多年,做过那么多试验,也没找到最完美的法子快速提升内力,可她做到了!”
陆见微挑眉,饶有兴致地坐直身体。
众人也都竖起耳朵。
裴知只捡重点:“什么试验?”
“自然是‘内力共生’,”上官迟呵呵冷笑,“我知道你们这群愚蠢的人会痛骂我,说我残害武林同道,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做的事跟你们做的事没有区别。”
“怎么又出一个上官鹤?!”有人怒骂,“上官家的没一个好东西!”
“泸州书院收集武技,就是为了做这些恶事?上官院长,请你给武林一个解释!”
“上官院长,泸州书院到底还有多少上官鹤、上官迟?”
“上官院长不会也做过这些事吧?”
上官淮惭愧起身,解释道:“诸位放心,书院绝对不允许这种事,上官鹤当年违背书院规矩,事情败露后就被赶出书院,至于上官迟,此事的确是书院的失职。”
“别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上官迟喝骂,“上官淮,你就是个孬种,你早就知道这些事,只不过没有办法阻止罢了,那日我戴着面具,你就认出我了。”
众人:“……”
“是,我早就知道!”上官淮骤然抬首,瞋目切齿,“我二十年前就发现了!我尝试去阻止,可是结果呢?我的妻子当着我的面遇害,她当时还怀着阿瑶!”
他蓦地红了眼眶,撕心裂肺道:“我耗费多少心血想保住她们娘俩儿的命,可到头来,莲娘撒手人寰,阿瑶早产,天生经脉细弱,活不过四十!我承认我怕了,说我懦弱也好,胆怯也罢,我只想好好护着阿瑶,我有错吗?”
“爹……”上官瑶泪如雨下。
小桃心疼地抱住她,也掉着眼泪。
陆见微:“错的是为恶之人,上官院长试图阻拦,却因此付出惨痛的代价,此事并非他之过。”
“话虽如此,”赵献皱眉说,“上官院长为何不将这些事宣告武林?反而坐视他们害人?”
上官淮惨笑道:“我怎么可能没想过?可我只是一个傀儡院长,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我稍有念头,阿瑶就会受一身伤回来。她还那么小,疼得抱着我直哭,我如何忍心?”
赵献愣住,旋即轻叹一声,不再质问。
其余人也不好继续。
却听陆见微说了一句令人悚然的话。
“上官鹤与神医谷窦亭狼狈为奸,上官迟同千里楼庄文卿沆瀣一气,那么,还有没有哪位上官族人,与在座某个宗门同流合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