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白皙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腕。
五条凛音愣住,放下了脚,末了才发现面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名女性。
女人二十五岁上下, 黑色的侧编长发, 戴着贝雷帽, 发边夹着一枚像是鲷鱼烧形状的发夹, 杏目樱唇,灰棕色的眸子如淡淡的月光般亮洁而温柔。
安室透回过头来,只见那个女人抬臂将他护在身前。
天空忽的飘起了雪花。
大雪纷纷扬扬散落而下, 雪花在空中舞动飞翔, 盘旋着坠落,穿过四人的空隙, 铺在地上, 久久不肯融化。
“我姑且先问一句,他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女人问道。
“是这样的。”冲矢昴赶忙跑过来,“这位和凛音小姐的前男友的外貌十分相似, 我们因为有一些私人恩怨便追了过来。”
凛音转头看了冲矢昴一眼。
“相似?”女人疑惑地皱了皱眉, “那就说明不是他?所以,你们就更没有理由对一个陌生人暴力相向了吧。”
“实在抱歉,凛音小姐她可能一时有些冲动。”冲矢昴推了推眼镜,“话说回来, 小姐你那么紧张, 第一时间就冲出来了, 莫非二位是……”
五条凛音一把将冲矢昴拉开, 抬眼看向他, 眼神有些冰冷,周身的气压低了下来, “你今天话有点多啊?”
冲矢昴没再说话,手心冒出了微汗。
两人间的气氛降至了冰点。
初雪在眼前肆意飞舞。
“等……哎?”一旁女人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她的肩膀被身旁的鸭舌帽男人轻轻搂过。
女人抬眼看清了他的相貌,嘴角不禁有些抽搐,随后看向冲矢昴:“对,你说的没错。我们,咳……就是情侣。所以,凛音小姐,不管是不是前男友,都有各自的新生活了,就各走阳关道和独木桥吧。”
五条凛音淡淡笑了笑,“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女人眨了眨眼睛,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哦!对!赤井秀一!”
五条凛音不禁冷笑:“抱歉,我果然认错人了。”
那个女人有些疑惑,但下一秒就被拉搂着她肩膀的男人拉着远离了此地。
五条凛音没再阻拦。
洁白的雪花落在发丝上,女人沉着脸看不见表情。
冲矢昴将手从口袋了拿了出来,过了好一会开口道:“刚才我不应该说你冲动的,那个人真的是他啊。”
“暂时不要和我说话。”
五条凛音疾步向前走,紧握着拳头,纷乱的思绪如同飞舞的雪花。
事到如今,赤井秀一死没死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到底是谁引导自己认为他已经死了的。
上次那个赤井秀一的灵魂,或许是用什么方法制造出来的幻象。
能做到这一切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冲矢昴。
而且,刚才他的态度又十分反常,很有可能是为了误导她,让她认为那个人不是赤井秀一。
但又或许……不是他。
自己的手腕从背后被一把拉住,一把透明的雨伞随即遮在了头顶。
她抬起头,看见了男人清冷的面容。风扬起他的发梢,一朵洁白的雪花自发间掉落。
“冲矢君……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如实地回答我吗?”她的声音微颤却十分有力。
或许……他会告诉我实话呢。
男人指尖微颤。
“你不认识赤井秀一吧?”
赤井秀一握着伞柄的手下意识紧了几分。
女人看着他的眼睛,眉心微蹙,双眸中颤动着光。
呼啸的寒风从耳旁穿过,盖住了心中肯定的回答。
他摇了摇头。
五条凛音垂眸轻笑,似乎这个答案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果然,我是得不到答案的啊。
不管问谁都一样。
纷散的雪愈发密集,蒲公英般居无定所地飘摇,迷惘了视线。
成片凝结的雪花钻进了衣领中,融化成冰水,吸走了温暖。
女人轻叹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走。
冲矢昴跟在她的身侧,撑着伞,凛音并没有刻意想与他拉开距离,只是,也没有同他搭话的意思。
空气安静了下来。
只是这种安静与往常在一起散步的那种安心不同,或许是,多了些许凄凉。
五条凛音在一家卖首饰的金店门口停了下来,看了身旁的冲矢昴一眼,径直走了进去。
五条星川的生日礼物还没有准备。虽说不想特意准备些什么,只不过要去五条家参加她的生日聚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礼物应当还是要有的。
至于那群人看不看得上,那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看了柜台上的首饰一圈,找了条合眼缘的项链,铂金材质,挂着两颗星星形状的吊坠,星星的周围镶嵌着一圈细碎的钻石。
“就这个了,帮我包起来吧,谢谢。”
“好的,女士,这边请付款。”柜员小姐领着她到了收银处。
一旁的冲矢昴略感疑惑,凛音一般不会给自己买这么贵的首饰。
“是送给谁的吗?”
“嗯。”凛音从包里掏出手机,没有多说别的。
冲矢昴也没有再多问。
柜员将包装好的项链递上,凛音伸手接过。就在此时,收银台旁的展示柜中,一对小巧的耳环吸引了她的目光。
耳环的形状是一朵六瓣白兰花,花瓣自中间向外呈渐变粉色,花蕊的位置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珍珠。展示柜的右下角摆放着设计师的名牌Mr.AM。
“这款耳饰是我们店里的新品,是一位喜欢用花作为主题灵感的珠宝设计师设计的,店长也是花了大价钱才签下的这款产品,小姐如果您喜欢的话……”
“不用了,谢谢。”五条凛音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拿好手里的项链,走出了首饰店。
预算不够了,而且也没有必要买那么贵的东西。
冲矢昴回头,盯着那对耳环,久久出神。
——
五条凛音回到了家中,将礼物随手放在桌子上,彼时才发现手指上多了两颗冻疮。
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的装束,不禁轻叹了口气。
到底在做什么呢。
屋内的温度渐渐暖了身子,手指处的冻伤也痒了起来,形成了两处红疮。从药箱里翻出冻伤膏,在伤口处慢慢抹开,伴随着灼烧和钻心的瘙痒感,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五条凛音咬紧嘴唇,趴在了桌子上。
如果,冲矢昴就如她所想的那样,是和赤井秀一有关,这段时间在她身边也是为了引导她去相信赤井秀一的死亡。那么,自己会和他撇清关系,毕竟自己不会将赤井秀一假死的事情说出去,他同样也没有理由再去缠着她。
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不是的话,
我果然……
手臂处的衣服不自觉地被抓紧。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再没有了交流,偶尔出门的时候碰到面也只是礼貌性打个招呼。阿笠博士和灰原哀也在奇怪两人怎么变得这么生分,可每当问起的时候,凛音也总是摇摇头,说没事。
冲矢昴自然也感觉到了凛音对他故意的疏远,只不过,本就该是这样的吧。
两人本不该再有什么交集。自己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只是一切回到了最初的样子而已。
他看着窗外走过的女人,久久失神。
那天,你想对我说的话是什么呢。
如果你真的说出口了,也许我还真的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好的答复。
不,是真的不能。
我早就丧失了给人幸福的资格。
—
—
时间很快到了周六,明天就是五条星川的生日,此时的五条凛音坐在桌前,看着手上的两张邀请函,悄悄将窗帘拉开了一条缝。
隔壁房子已经漆黑一片。
她慢慢将窗帘放下,把两张邀请函一同塞进了包里,关灯。
与此同时,横滨。
五条悟刚从那栋大楼里出来,就接到了一个人的来电。
“五条先生,不好了!那个人跑到东京来了!”
“什么!”五条悟摘下了碍事的黑色鸭舌帽,眉心锁成了川字。
湛蓝的眸子在黑夜中,露出明亮而危险的光。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凛音便起床,洗漱好,拉开抽屉,拿出那个装着金色樱花和绿水晶的“御守”袋子,放进口袋里,出了门。
它也是一枚重要的护身符啊。
路过隔壁的工藤宅时,她突然顿了一下。
“那我先走了,下次再过来哦。”工藤家门口,一名戴着宽大黑色帽子的女性走了出来。
女人一头茶棕色的披肩长发,发梢卷翘,虽被宽大的帽子遮住了相貌,但看起来非常年轻。
“请慢走。”冲矢昴笑着送行。
女人走到房子的外围铁门前,用手里的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锁,走出门,与凛音擦肩而过。
虽然没有看清,但是一位很漂亮的女性。
她有工藤家的钥匙,而且门从内侧上的锁,说明昨天在这里留了宿。
五条凛音微微垂眸,拿出了包里的两张邀请函,走到垃圾桶旁,将其中一张扔了进去。
就当是这样吧,也挺好的。
夜色还未完全褪去,灰暗的薄雾中,女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口袋里绣着“RINON”的御守掉了出来。
——
早饭后,冲矢昴拎着一篮草莓,准备去阿笠博士家。
并没有刻意为了什么目的,只是,每次都以这样的借口来到这里。现在,好像已经形成了一种难以戒掉的习惯。
走到半路时,忽然发现了一个“御守”护身符。
就算没看到上面的名字,他也知道这是凛音的。从前,只要每次遇上大事,她就会把这个带在身边。
他微微蹙眉,将御守放进口袋,敲响了阿笠博士家的门。
开门的是阿笠博士,此时还只是早晨六点半,穿着睡衣的博士有些睡眼惺忪。
冲矢昴瞥了一眼门边的鞋架,凛音一惯穿的鞋子不在,只有拖鞋摆在那里。
今天是周日。
“凛音小姐……不在么?”
“凛音啊……”博士打了个哈欠,“应该去参加妹妹星川小姐的生日聚会了吧,早上挺早的时候就听见她起来了。”
冲矢昴眉心微收,想起了刚刚捡到的御守。
“说起来,凛音没邀请你去吗?”博士接过草莓放在了茶几上,“那天我记得星川小姐似乎是给了两张邀请函,说是让凛音带上你。”
冲矢昴视线微垂,低声轻笑了一下,说道:“她妹妹过生日,我一个外人去也不合适。”
阿笠博士本想问他和凛音的近况,但看着他的样子也什么都没说。
大家都明白,说到底——
冲矢昴终有一天会消失。
不能也不该,让这层身份和他人牵扯太深的关系。
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这就是特工。
*
冲矢昴回到了工藤宅,背靠着门,嘴角弯出一抹惨淡的笑,镜片反射着雪白的光。
他拨通了谁的电话:
“有希子小姐,已经坐上飞机了吗……”
“哎?嗯……可以是可以,不过不要紧吗?”
电话挂断,握着手机的左手从耳侧落下,而抓在手心的是——
冲矢昴的面具。
——
已是早晨九点,五条凛音来到了宴会所在之地。
那是一栋熟悉而陌生的建筑。
前院里是一座大花园,依旧是那么繁华,喷泉、雕塑、绿植、红梅,无论春夏秋冬,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这里是咒术师孩子们练习的地方,石块、围栏上还残留着损坏的痕迹,好像依稀还能听到嬉笑打闹的声音。
在前院隔着房子的对面,是五条家历代死去的咒术师的坟墓。枯木、荒草、断垣、寒鸦,依旧是一片荒芜。墓碑尽头的角落坐落着一间小木屋,破旧不堪,屋檐上结了许多蛛网,似乎随时都会倒塌。推开门,门上那把笨重的大锁砸在了地上,扬起灰尘。一股浓重的霉味传来,年月让屋顶上裂开了几条缝,光和雪花钻了进来,倒不像过去那样窒息的黑暗了。锤子、剪刀、烟头,地面和墙面上残留着溅开的黑色痕迹,那把老虎钳躺在墙角,钳口夹着的那枚小小的指甲至今还在。
依稀还能听到谁的哭喊声。
天空灰蒙的一片,薄雾未散,却已飘起了雪花。
收回思绪,五条凛音回到了前院。
与刚才不同的是,此时院子里多了一个正在弯腰找着什么东西的男生,二十出头的样子。
男生低头向前走,一不小心撞到了五条凛音。
“对不起……”男生抬起了头,看到凛音有些诧异,不自觉的避开了眼神,“老师好。”
凛音不认识这个男孩子,一瞬间有些懵。不过学校那么多学生,不认识也正常。
“你好啊。”
“在找什么呢?”
男生的额头上有些汗珠,呼吸间带着掩盖不住的急促,看来不仅是前院,是已经找了很久。
男生低头,捏了捏左手腕:“……没什么。”
声音十分的小。
“失陪了。”随后逃离似的准备跑。
“小少爷,您是在找这个吗?”一位七旬老者走到他跟前,从上衣左边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色的手绳。
五条凛音瞥了一眼,那是一条手工编织的手绳,挂着一个小小的、磨得很亮的桃核。
“是的,谢谢您。”男生接过手绳,重新戴在了左手腕上。
手腕处,那条白色的晒痕十分显眼。
男生微微鞠躬,跑进了房子里。
五条凛音挑了挑眉,拿出包里的邀请函,递给了面前的七旬老者。
老者接过邀请函,看着五条凛音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扶了扶眼镜确认自己没有认错。
“小……小姐?真的是小姐吗?”
凛音淡淡一笑,“村上先生,身体还好吗?”
“哎,硬朗着呢。没想到还能在死前再见小姐一面,我这把老骨头活到现在也值了。”
这位是五条家的管家,是这个家唯一关心她的人,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
“谢谢您还惦念着我,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凛音微微颔首,拉了拉宽大的帽檐,随后走进了会厅。
整个大厅布置成了秘境森林的模样,走进门,一眼便能看到簇拥着花草的舞台,圆形的餐台摆放在中间,靠在墙壁两侧的是冷餐、热菜、甜点、和饮料自助餐台。大厅内已经聚集了不少客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有一些曾经咒术界的名人、社会名流、名商、政客。据说五条星川的父亲在咒术界消失之后从政了,看来名头还不小。
凛音在人群中寻找着,一眼便看到了角落里正在吃着一大盘咖喱的雨宫桃香。
她走上前打了个招呼。
雨宫桃香惊讶地转过头,将嘴里还没嚼的咖喱饭吞了下去,随后迅速抹掉了嘴角的酱,放下盘子。
“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对哦,凛音老师也姓五条,该不会是那个女孩的姐姐之类的吧?那我还跟你说了这件事,老师你岂不是很为难……”
凛音噗嗤一笑,抬手替她抹掉了嘴角残留的一点酱汁,“没事儿,都不知道隔了多少辈的远房亲戚,哪有我自己学生亲啊。”
“目前,我还是站在桃香这边的哦。”
“老师……”雨宫桃香感动得泪眼汪汪。
“好啦。”凛音拍了拍她的肩膀,向四周看了看,“怎么就你一个人,社团的其他同学呢?”
“他们临时有事来不了。我一个人其实有点害怕,本来想叫哥哥陪我一起来,可是他刚回来又飞走了。就只递给我她的生日礼物,说什么绝对不能偷看,搞什么神秘啊。”雨宫桃香鼓嘴看着手上那个小小的礼物盒。
“不过现在有老师在就安心好多啦,才不要那个废柴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