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宋淮青还嫌不够似的,跟身后的人说:“二皇子谎称生病,缺席了宫宴,又在宫中买醉,疯子一样跑来对孤叫骂,先欺骗父皇,后不敬兄长,带他去刑司领罚。”
皇宫中的刑司是处置犯错宫人的地方,别说是皇子,就是妃子犯错,都没有去刑司的道理。
但是除皇帝之外,太子在这宫中说一不二,他发了话,不要说是刑司,就是现在要把二皇子送进司礼监阉了,都有人帮他办的。
二皇子的宫人一瘫,彻底坐在了地上。
宋淮安被领了命的宫人拉了下去,走出老远,还能听见他的叫喊声。
宋淮安的声音慢慢远了,没了,扶着宋淮青回东宫的宫人去办事了,此时,海棠林边,琉璃宫灯下,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乔薇薇靠在黑色丝绸的衣料上,听见了有些快的心跳,她抬头看去,望进一双熟悉深邃的眼中。
乔薇薇张了张口,心脏也跳得更快了些,她的唇微微弯了起来,正要说什么,就听抱着她的男人问道:“你叫什么?”
乔薇薇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宋淮青见面前的小宫女脸色发白,双眼一下子没了神采,看上去呆兮兮的,以为她是吓坏了。
他下意识想伸出手去,捏捏她的脸,可是酒意带来的昏沉之间,他又觉得这样很唐突,最终还是握了握拳,止住了手心的痒意。
他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心跳始终没再慢下来过。
乔薇薇却伸手,慢慢推开了男人。
这个人不记得她了。
宋淮青因为这个动作皱了眉,手臂中的温软消失,那种怅然又袭便全身,他拉住了小宫女的袖子,问:“你是在宋淮安的宫中做事的?”
乔薇薇的腕子上,那左右为难的黑色游蛇察觉到了乔薇薇的不开心,抖了一下,贴紧了她的皮肤,也不想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了。
可它是宋淮青在离开时下意识分裂出来的一部分,他的执念不想轻易离她而去,所以又从异度空间中折回。这部分灵魂承载着他们的记忆,它不回去,宋淮青就想不起来。
宋淮青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宫女,见她沉默着不说话,皱皱眉,以为她是吓坏了,又把声音放轻了一些,“孤在问你话呢,听见了么?”
乔薇薇收起难得的失态,她说:“听见了。”
可是她真想不通,他怎么会失忆呢,是脱掉那层蛇蜕之后的后遗症么?是永远都想不起来了,还是暂时遗忘?
宋淮青重复,语气甚至带了些固执,盯着她,想要一个答案:“你是二皇子的人?”
此时,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即便是宋淮安的人也没什么,抢过来就是了。
乔薇薇摇头:“我是御膳房的。”
她初入宫中,因为心里乱糟糟的,一时竟忘了小太监教给她的,在宫里是不能对主子们称“我”的。
而宋淮青也没心思计较这些,只听她说她是御膳房的,那绷紧的面容缓和了一些:“半路遇上他了?”
“嗯。”
宋淮青转身:“跟孤走。”
乔薇薇走了一步,又停住了。
这一次,她已经冷静下来了。
她还是很生气的,但现在起码冷静下来了,就算是失忆,也比人没了要好,她之前还差点以为,这人就变成了一缕青烟,再也当不成人了呢。
宋淮青看她挺住,皱眉:“不愿意?”
乔薇薇想说不是,是她匆匆跑过来,也不知道那群宫女们怎么样了。
刚才踩了颗小石子,跑的时候没觉得,这会儿又觉得脚腕有点疼,好像崴了一下。
但也就疼了一下,不严重,估计明天就好了。
可是宋淮青却看出了她右脚不敢用力,皱起的眉头又是一松,顿觉自己好像明白了,她不是不想走,肯定是刚才被宋淮安追着,跑得太急,所以崴到脚了。
他“啧”了一声,弯腰,轻松把人抱了起来,这动作做来行云流水,好像他已经这样做过千百次了一样。
乔薇薇刚要说自己本要去宫宴的地方,结果宋淮青的影子忽然压过来,一弯腰就把她给抱了起来。
小径深处,传出一声惊呼,阴影中的人没忍住,但下一秒又紧张的捂住了嘴。
宋淮青的眼眸一下变得锐利,声音也冷了下来:“谁?”
翠儿抖着身子走了出来。
她、她就是不放心,想过来看一眼,她可能救不了新来的小桃红,但是……
反正也不知怎的,就跟来了,可这条小路走到尽头,看见的却是向来仙人一般风光霁月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抱起了那个宫中刚来的小宫女。
乔薇薇想挣脱下来:“这……这是跟我一起干活的姐姐,……殿下,你先放开我……”
宋淮青眉宇间愈发的烦躁,见来人不过是个小宫女,再也没有任何停留,转身就走。
翠儿呆呆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打了个冷战。
御膳房的人忙里忙外,宫宴的时候忙,宫宴后更忙,与翠儿相熟的女官听那几个端着盘碟残羹回来的小宫女说了刚才的事情,心中也跟着叹气,觉得可惜。
见翠儿回来了,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忍心苛责她偷懒,推她去干活之前,还是没忍住问:“她呢?被二皇子带回宫了?”
他们都害怕二皇子,只有那几个傻的才盼望着能被二皇子看上,跟了二皇子,就没好日子过了。
翠儿呆愣愣的摇头:“桃红……她……被太子带走了。”
翠儿的话音不大,但是周围一圈儿人都听见了,女官愣了一下,不悦道:“你说什么胡话?”
翠儿眨眨眼,也觉得自己是在说胡话了。
刚才那个到底是不是幻觉呢?
乔薇薇被宋淮青带回东宫,守在门口的长顺看见太子抱了个女人回来,吓得差点脚底打滑,一边害怕一边又好奇这女人是谁。
乔薇薇瞧着宫人的反应,把脸埋进了男人的胸口,沉默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也不是高兴,她现在可不怎么高兴,但是怎么说呢,她好像确实踏实了,比前阵子踏实了不少。
宋淮青看见她的小动作,眼中漾过几许温柔,转身对发愣的宫人道:“送热水来。”
“啊……是、是、这就来……”
宋淮青一直把人抱到正殿,殿中点着明亮的灯,不似外面朦胧昏黄,他把人放在榻上,刚要说话,却忽然发觉,她这张小脸上,好像不对劲。
乔薇薇抬头看他,还没看见脸,目光就定在了他的黑色衣服上。
刚才在外面,看得不清楚,她心情大起大落的,根本就忘了刚进宫的时候,小太监往她脸上抹的粉。
她刚才无言,一直往人家的怀里扎,把白色的粉全都曾在太子的黑衣服上了,灯光一照,无比明显,他那黑色衣服上有半张人脸。
乔薇薇脚趾抓地。
宋淮青顺着她的目光慢慢低头,也看见了那一块白。
他的眼睛如锁定猎物一般盯准了那粉白斑驳的小脸,随意抽出帕子,摁在了她的脸上。
乔薇薇下意识后退,伸手去抓帕子:“我自己擦。”
可是他没松手,把她的手抓下来,柔软的丝缎帕子沾了水,从她脸上擦过,马上就露出了她原本的脸。
宋淮青盯着那张脸,脑中有什么,轰然炸开。
“殿下,水好了。”
长顺小心翼翼的探头,生怕自己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但又好奇的要死,这种矛盾的心里让他百爪挠心的难受。
宋淮青“嗯”了一声,目光盯住乔薇薇的脚踝。
乔薇薇赶紧说:“我自己能走!”
就是有点疼,就一点点,根本不耽误走了,完全在忍受范围之内。
她刚从塌上起来,就又被宋淮青摁住了肩膀。
宋淮青叫:“乔薇薇。”
乔薇薇一个激灵,震惊的看他。
他刚才不还问她是谁吗?
宋淮青见她这反应,心头的谜团绕成了解不开的线团。
临州城那个带着男奴逃跑的花魁为什么出现在宫里?
乔薇薇试探询问:“你……认识我?”
宋淮青不露声色,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你觉得呢?”
乔薇薇:“……”
宋淮青的指腹在她的脸蛋上摩挲,滑腻的触感让他上了瘾一样的爱不释手。
他说:“你叫乔薇薇,是不是?”
她的举止根本就不像被宫人调教过规矩的宫女,这太明显了。
可是宋淮青又想,临州城主那帮人真是蠢蛋,画工那般的差,画出来的人,简直不及真人的十中之一。
若真如此,那那个叫阿青的,或许也长得不像他,不过是那群人画技太差,弄错了。
乔薇薇也学他,试探性的拋回了话:“……你觉得呢?”
这怎么回事呀,这人到底是记得,还是忘记了。
乔薇薇也傻了。
宋淮青久久凝视着她,脑中闪过种种阴谋,他不由得想,说不定这场相遇也是阴谋。
不过这些东西从脑中一掠而过,他反倒有些餍足的眯起了眼睛。
不管如何,不管是不是阴谋,这是他想要的,是陷阱也无所谓。
他的眼神发亮发烫,手指从脸慢慢滑到女人的侧颈,那种浅浅的满足和更大更多的空虚交织着,可他好像再也不用寻找什么了,像是缺失了一根的肋骨终于又回到了身体中,圆满了。
最终,他站起来,对她说:“去洗洗。”
他这一身的酒味,也得清理一下。
可是他刚后退了一步,就又欺身上来,比刚才还要近。
乔薇薇脑子嗡嗡的,看着他。
他问:“你养的那男奴呢?”
“……”
“进了宫,不方便带着么?”
“……”
宋淮青的长指挑起她一缕柔软的黑发,语气有些危险:“孤这一路走来,途经临州城,听到了你们的事迹,他长得很好看?”
此时的太子完全没了人前的温润。
这一路他都隐藏的很好,可不知道为何,在此时,竟然失控了,悄悄释放了体内慢慢苏醒的阴暗之面。
乔薇薇快速捕捉这话中的信息,试图冷静分析。
结果这男人语气一点点阴沉:“可有孤好看?”
“……”
那一刻,乔薇薇的脸因为实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所以有点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