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薇薇接了热水,又把人给打发了出去。
她用热水拧了帕子,走过屏风,刚走了一步,就被定在原地。
因为她离开这一小会儿,屋中的男人醒了,他睁开了双眼,眼睛是金黄色的,那片令人迷幻的金黄之中,黑色的竖瞳死锁着她的脸,装满了警惕。
乔薇薇被他看得发毛,试探性往前走了一步。
那双金色的眸子落在她的手上,暗含危险。
乔薇薇又走了几步,攥着帕子,蒙在了他的眼睛上。
宋淮青的眼前一片湿软,大块的模糊色块消失了。
即便睁着眼睛,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看不清面前的人是谁。
可是被关进笼子、戴着镣铐时那种冰冷的感觉消失了,他躺在一个很软的地方,身上被拖行而出的擦伤似乎都没那么疼了。
面前好像有个小太阳,她每靠近一分,他的冷就少一分。
乔薇薇将那块温热的帕子摁在他的脸上,从他的脸上擦过,擦掉了上面的泥污。
宋淮青本能的警惕着,可是这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觉又让他止不住的想放松。
他闭了闭眼,努力收拢了一些理智,只能任由湿热的帕子擦过他的脸、脖颈、胸膛。
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乔薇薇一点一点擦净他的皮肤,给狰狞的伤口止血涂药。
他的伤很重很重,还中毒了,除了那些已经凝成血痂、或者重新撕裂的伤口,还有皮肤下的黑色淤毒,乔薇薇一开始还因为对陌生又奇怪的身体感到新奇,后来却只剩下了揪心。
就这副模样,她但凡晚到一刻钟,任由那些人把他扔到别的地方不管,他肯定就死定了,活不成了。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变成这样的?
她快速处理好了对方身体上的所有伤口,甚至还给他把那头沾着血污的长发给洗干净了。
她笨手笨脚的,因为从来都是宋淮青伺候她,她从没这样费心费力的动过手。
乔薇薇觉得平时见宋淮青给她洗长发的时候还挺轻松的,到了她这里,好几次都扯到了男人的头皮,或者牵到他的伤口,她看着都觉得疼。
但她想,这也没办法嘛,她不会呀。
可她都这么努力了,等他醒来,肯定得让他报恩的。
搬走两大盆血色污水,在房间中重新燃上香薰,总算没有那股要命的血腥之气了。
而且因为用了药,他的气息看上去也沉了些,不像刚才,几乎停止。
乔薇薇舒了一口气,把手放在他的心脏上,感觉到了微弱有序的心跳声,觉得他应该不会有断气的危险了。
她对男人说:“我可累死了呀,等你醒来,记得报恩啊,你的恩人叫乔薇薇。”
她“唔”了一声,补充道:“也不用你做什么,以身相许就行了,瞧你这狼狈的模样也不像个有钱的,你要是听话,以后我可以养你。”
说完,自己就乐了。
她转过身,又从瓶子里捏出一颗小药丸,把药丸磨了三分之一的粉末,然后将剩下大半枚收了起来,将药粉藏在指甲里,这才退出房间,下楼去了。
廖春芳一直想着乔薇薇说的话,现在一个时辰已过,她焦灼着,看着病床上的儿子。
儿子先天不足,断腿之后身体更加虚弱,刚才又咳出了一口血来,看得她揪心不已。
廖琦见娘又露出了那种难过的表情,苦笑了一声,握住她的手道:“娘,儿子早就是这副模样了,您怎么还没适应,还皱眉呢,你最怕老了,皱眉要变老的。”
廖春芳气得一边掉眼泪一边就要伸手掐他,叫他不要胡说八道,可看他那副虚弱的模样,又怎么都下不去手,廖春芳只道:“我迟早要缝上你这张嘴。”
廖琦苦笑。
就凭他这副破烂身子,现在也就只能眨眨眼,动动嘴皮子了,他娘要是把嘴都给缝上,他恐怕就真与死人无异了。
廖琦还想再安慰她两句,却在这时,外面的门被人敲响了。
廖春芳用帕子摁了摁眼角,以为是送药的丫鬟来了,就道:“进来。”
大门被从外面推开,送药的小丫头端着药碗,身后跟着乔薇薇和给廖琦治病的大夫。
廖春芳刚刚被儿子说的了那样的话,心里憋闷,着急想抓一根救命稻草在手里,见乔薇薇终于过来了,便急急道:“你到底有什么法子,快点给他看看!”
乔薇薇拦住端药的小丫头,笑道:“廖妈妈,咱们提前说好,我若能救你儿子,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我的债务一笔勾销,你不仅不能再让我给你接客,还要帮我除掉贱籍。”
廖春芳能平稳在这临州城经营最大的妓院,那必不是有钱就行的,否则男主想要铺开情报网,也不会选在这里,廖春芳有这个本事。
廖春芳心里还是不信,但是她不会把话说死,她看着乔薇薇,要看她怎么做。
乔薇薇后退一步,招招手,让小丫头端来药。
她之所以能这么肯定这药能治廖琦,是因为原本剧情里,廖琦就是被这药给救了,但那时,是席风把药拿出来的。
从那之后,廖春芳就是他的人了,有了廖春芳这春风楼的老板帮衬,席风的情报网更是如鱼得水。
医治廖琦的大夫道:“这药是乔小姐在厨房用自己的方子煎的……我行医几十年,没见过这样的方子,但里面的药于公子的病情都有好处,也无相克之处,廖夫人不妨试一试。”
廖淑芳警惕道:“你都没给我儿子诊脉,怎么知道要开什么药?”
乔薇薇故作惊讶:“可我见过他呀,这还看不出来么?”
廖淑芳心里打鼓,乔薇薇只在刚来那天见了廖琦一面,那就能看透她儿子的病么?
但她信任的大夫说这药没问题,大不了就是依然没用。
廖淑芳咬牙道:“你过来。”
小丫头依然过去,服侍廖琦喝药,乔薇薇笑眯眯的看着。
她根本不懂医术,倒是原主在山中的时候读过奶娘给的医书,知道怎么分辨药材,她在厨房抓的药只是滋补用的,只不过这方子出自乔家重金买来的医书中,市井寻不到罢了。
这都是她的掩饰,她主要是把那粉末喂给廖琦。
廖琦长到这么大,几乎是从药里泡大的,所以他喝苦药,连眉头都不眨一下。
廖琦喝了药,又歇下了,廖春芳这才得空与乔薇薇好好聊一聊。
她挥退了小丫头和大夫,带着乔薇薇来到了自己的房间。
*
宋淮青躺在那里,身体没了黏污血腥的味道,那股温暖在他身体中流淌着,流过被腐毒化成碎块的内脏,流过暴烈阴邪的蛇丹。
蛇丹与他在体内争夺,本快要把这具身体耗到枯竭死去,到了这个程度,他们全都两败俱伤,内丹中残存的灵识慢慢消磨殆尽,终于放弃抵抗,开始尝试与这具没有被磨死的身体融合。
身体的主人意识到这邪妖竟想要融进自己的身体,把自己也变成一个怪物,脑中的抗拒再次掀起了反抗的意志。
但是他的五脏已成脓血,如果不趋附这贪婪淫|邪的造物,这具**凡胎必会枯竭而死。
所以塌上的人扭曲而痛苦,他滚落在地,黑色的鳞片在皮肤上若隐若现,那修长有力的人类双腿搅在一起,似被敲碎缠绕,变成一条粗壮的蛇尾。
蛇尾长而蜿蜒,有力而扭曲,其上鳞片均匀,闪着冷硬剧毒的幽光。
男人的妖瞳中闪过浓烈的自我厌恶,他的十指扣于地上的薄毯,胃中翻搅,吐出浓黑的毒血,血中夹着碎裂的内脏,侵蚀着地上的薄毯。
他头痛欲裂,体内如烈火灼烧,迫切想寻找些阴凉。
他本能的想走向窗口,抓住窗外流进的清风,但巨大的蛇尾桎梏着他的行动,让他的行动变得笨拙。
最终还是强大的邪妖内丹占据了上风,获得了身体的主导权,人身蛇尾的玄色巫蟒冲出窗外,在浓稠的夜色中沿着墙壁爬行,路过三楼的雅间窗口,主导身体的权利再次被主人夺走,那双苍白修长的手紧紧抓在床边,喘息之间,他听见的里面的谈话声——
席风坐在刘长英的对面,刘长英是临州城出名的纨绔,是春风楼中的常客,他不但好色,更是口味刁钻,喜欢在床笫之间玩些花样,那些奇怪的招数害死了不少姑娘,但他有钱,刘家在临州城有钱有势,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席风便是要与他说明日拍卖花魁的事情,这是他一早设计的计谋。
“听说那新来的花魁有倾城容色,刘公子肯割爱在下感激。”
他与刘家有恩,在刘老爷那里也有面子,要说这无法无天的刘长英还有什么害怕的人,那必定就是他老子了。
所以当他与刘长英提起高价抢夺春风楼的新花魁,以拯救对方于危机之计来博得对方的好感时,刘长英虽不舍,但也勉强同意了。
只不过同意归同意,刘长英的心里毕竟不痛快,阴阳怪气的跟席风道:“席公子可知明日我不但失去了拿走美人初苞的权利,还失去了给她取花名的机会,我这损失可着实不小啊。”
席风当然知晓,既然一开始就挑中乔薇薇,那他必定把人给摸透了,她是个孤女,是被卖到这里来的。
廖春芳觉她容色倾城,一心想把她卖个好价钱,这几天势头造得很足,又是初夜、又是命名的,吊足了人的胃口。
但那又如何,这女人留给他就有更大的用处,给这色鬼占去才叫浪费。
可没有这色鬼,又是不行的,要是没有他吓一吓那个胆小的美人,对方又怎知他才是她的英雄、对他死心塌地呢?
两人坐在房中,商讨了更多的细节,聊得最多的自然也是乔薇薇。
宋淮青浑浑噩噩的攀在那里,争抢着身体的主控权,愈发激烈的体内争夺让他沾染了邪妖的残暴与狰狞。
他记得半昏半沉之间,他听到过这个熟悉的名字,那个名字似乎还带着温度,流在他的身体之中。
宋淮青分辨不清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但是听见屋中那两个男人对这名字的一声声淫|浪调笑,心中那股残暴早已烧没了理智。
夜中,黄金色的妖瞳比灯火还要亮上几分,点着灯的雅间里,一条粗壮如水缸口的黑色蛇尾由窗外探进屋中,精准的缠住刘长英脆弱的脖子,由脖子蜿蜒盘旋着往下,勒紧了他的身体。
刘长英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体就被缠住了,冰冷黏腻。
一阵窒息的感觉后,锋利的黑色长鳞刺进他的皮肉,巨大的力道让他的脸青到发黑,他被这有力的长尾绞缠着,几乎能听到身体的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碎裂之声。
他眼珠暴突,张着嘴,甚至来不及喊一声救命。
转瞬,他的身体便被绞成了好几段,剧毒腐蚀血肉,将那一段一段的碎肉化成了一滩脓血。
长尾扫过房中,带倒桌椅,从刘长英被异物缠住那一刻,席风就完全傻了,直到屋中发出巨响,那粗壮的长尾扫过,横撞在他的腰间,他才完全回过神来。
他们在屋中谈事,所以一开始就挥退了伺候的女人和小厮。
这会儿,听到屋中的动静,门外候着的下人推开门,想要查看主子是否有吩咐,可下一秒,他脸色刷白。
常陪着刘长英的两个女人见这人傻了一般,笑着凑上前,也探头朝屋里看去。
下一秒,一声惨叫划破楼中的欢声笑语,乔薇薇与廖春芳,也被惊住,停止了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