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存推回去:“解锁。”
缪建成在银行app界面刚想输入手势密码,一想到缪存连他身份证号都记得这么牢,顿时毛骨悚然,遮遮掩掩地背过身才输入。缪存看了缪聪一眼,笑了一声没说话。
的确在理财界面找到了购入记录。
“一个月的利息便宜也要占,”缪存点点头,“可以。”
“你不要在这里跟我充大款,”缪建成拿回手机,“帮你出国这么大的忙,我和你阿姨问你要钱了吗?你倒是心安理得,连句感谢都不讲。”
缪存的笑意不达眼底:“说什么呢,爸爸,阿姨,我们都是一家人。”
约定了下个月还钱后,缪存就走了。缪聪一碗饭扒拉得拖拖拉拉,等人走了,立刻拽住李丽萍胳膊:“妈,妈,他真这么有钱啊?”
李丽萍拉长了调子说风凉话:“那是他妈留给他的死人钱,有什么办法呢?问问你爸去,当初离婚分家时,可是说好了一分钱都没留给那个女人…… ”
缪建成拿她这样儿的没辙,清了清嗓子:“你别递话给我,我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这么多钱。”
“哼,不是你心疼她分给她的吗,现在跟我说不知道?”李丽萍细细的眉毛倒竖着,“我跟聪聪跟着你吃糠咽菜,可怜我们聪聪想去美国夏令营,全班一半儿的都去了,就他没去!你倒好,在前妻儿子那里藏二十万!”
“就是,”缪聪也气不过帮腔,“美国夏令营只要三万你都舍不得,我想去泰国过寒假你也不舍得,凭什么缪存可以去法国?”
眼眸一转,意识到不对劲:“他说是学校里公费去的?扯他妈淡吧!这种项目都是统一办签证的,根本就不可能让他自己出财产证明,爸,你被耍了。”
缪建成愣住。
“我哥可有钱了,我上次去找他借宿,他直接转我一千块住酒店呢,你别看他平时苦哈哈穿个破帆布鞋,其实他精着呢,这学期肯定画画没少赚,都自己藏起来了。”
缪建成也越想越不对劲。燕儿在老家是什么个情况,他是最清楚的,燕儿她妹日子也过得一般,当初不得已把缪存送回城里来,不就是因为他小姨添不起这双筷子吗?要真有二十万,直接给了她妹,让她照顾缪存到成年,穷养着大差不差也是够的。
啤酒罐在桌子上咚地一声,晃了好些出来,缪建成脸上肉发沉地挂了下来。
缪聪看眼色是一流的,见状马不停蹄拱火道:“爸,他骗你呢,我看他是翅膀硬了,竟然敢骗你!”
李丽萍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这孩子!”痛心地说,“哪有这样防着自己爹妈的?生他养他供他吃供他穿,这才几岁呢,就知道赚了钱自己藏着了,还要抬死去的燕儿出来。这要是将来等你老了,他岂不是要把尿壶倒扣到你头上,再把你扫地出门?生恩,养恩,哪一点也没有对不起他啊……”
缪聪嘴很甜地说:“放心吧,爸,妈,我会养你们的,虽然我可能将来赚得没他多,但我可干不出那畜生事儿。”
李丽萍温柔地将他搂到怀里,笑着摸了摸他头,母子两一起拿眼神觑着缪建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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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莉莉把一沓资料递到骆明翰眼前,“你查自闭症干嘛?你亲戚小孩儿中招了?”
骆明翰没做声,垂着眼眸翻了翻,在病征那一栏仔仔细细地逐字阅读。
“这个病呢,小时候最明显的表现就是说话晚,不爱开口,很多家长开始都以为单纯是学说话晚,或者哑巴,等发现是自闭症时才开始着急。医学上分好多种,还挺复杂的,我们最常理解的概念,就是感情认知障碍,既没有兴趣表达情绪,也没有兴趣感知情绪,更没有兴趣去社交,所以才又叫孤独症。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无法从他们身上得到爱啊,关心啊,这些,因为在他们的世界里,是没有人情世故的。”
莉莉总结着,“发现得早,及早做干预的话,是可以‘治’好的,可以回到正常人的轨道。”
久未出声的骆明翰翻过下一页,问:“如果治好了呢?是会完全和正常人一样,还是怎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问过医生了,有的虽然治好了,可以进行正常的社交,但也显得比较冷淡,没有恋爱或者结婚的意愿,有的就是彻底好了,会哭,会爱,会关心,会难过。”
莉莉笑了笑,想起找资料时被触动的地方:“自闭症小孩儿某种程度上很独立,受到伤害了,别的小孩儿会哭会闹要抱抱,他们是不会主动寻求安慰的。所以作为自闭症儿童的家长,那种痛苦非常人可以想象,他们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找不到依恋,找不到在乎,仿佛自己对于他来说,就跟路边的石头一样。我看到有个病人家长在互助贴里说,哪怕有一天当着她孩子的面被车撞死了,她孩子也只会去追大街上那只他很想要的蝴蝶。”
骆明翰一直没说话,莉莉好奇地问:“是不是我们要做这方面的医疗投资?”
骆明翰合上文件夹,疲惫极了地挥了挥手:“出去吧。”
助理走了,他垂首敛目,两手颓丧地插入发间。
缪存小时候是自闭症,这他很久以前就知道,但从未放在心上。他以为的自闭症就是不爱说话,孤僻,不爱社交,加上一些类似于痴呆的刻板重复行为,他没想过自闭症是病人彻底把自己封闭在了小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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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完最后一门理论课的卷子后,就代表这个学期彻底结束了。南方已经快开春了,但这儿却还是最冷的时候,不下雨,单下雪,雪籽飘个不停,有人打伞,有人没打伞,缪存就是没打伞的那一个。
他只是套上了卫衣的兜帽,仰头看了看灰黑色的天空,便走进了雪里。
快到自行车棚时,接到了陌生电话。钱阿姨在那头温柔试探:“缪缪先生,我是钱阿姨,您记得吗?”
“骆明翰让你找我的吗?”缪存淡淡地问。
“不是,不是,”钱阿姨立刻否认,同时看了眼一旁雇主的脸色,吞咽了一下,小心翼翼问:“您还有一副画留在这儿,这个您记得吗?”
“记得。”
“因为您和骆先生分手了,那个画……”
“别扔。”
“啊。”钱阿姨隐约松了口气,再度觑向骆明翰。发现他似乎也从一种悬而未决的紧绷状态中逃离了出来,目光都变得柔和。
“我找个他不在的时间去拿吧。”
那是他第一次尝试冷峻浓郁的俄罗斯风格,要好好画完,之后的复盘才会有经验意义。动笔时没有特别想画的灵感,脑海中倒是掠过了那次骆明翰在职校图书馆外的一幕,很适合。
不太确定是否会是一幅成功的作品,所以一直没有让骆明翰知道,每次都趁白天抽空去偷偷画,一笔一画倒都是尽心的。想的是要是成功了,就送给骆明翰,画毁了,那就扔掉。
“骆先生今天有应酬,您要是今天有空的话,可以来拿。因为您不来了,画室也该拆了……骆先生说放着碍眼。”钱阿姨为难地撒着谎。
空气莫名冷了一分,她扭头看,手哆嗦得差点把手机砸地上。
骆明翰急到差点出声解释,脸色很难看地堪堪忍住了。谁他妈说过放着碍眼了?
“行。”缪存看了眼手表,“我现在过来。”
他现在过来?骆明翰抬头看了眼外面阴沉的天空。这雪下得没完没了,而且是越来越大了。
“您打车过来吧,”钱阿姨得到骆明翰的指示,“我怕万一骆先生提前回来了,车钱我给您付。”
缪存笑了笑:“不用。”
他冒着雪把自行车骑回家,风把脸刮得生疼,坐上出租车时,浑身暖得打起了盹儿。
骆明翰很早就在外面等着了。怕露馅,把车开到了隔壁两栋,双眼一直紧紧盯着别墅正门口。看到缪存抱着书包从车上下来的那一眼,心脏如过电般轻颤。
暮色苍茫,风雪中,缪存像一抹很淡的影子。
原本是要等五分钟再上去的,这样戏勉强才真。
但骆明翰从不知道,他原来其实也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他被时间折磨,被分针和秒针折磨。
不然,就四分钟吧。
等到两分钟时,扶着方向盘的手如蚂蚁啃噬。
不然,就三分钟吧。
两分四十秒时,骆明翰不顾一切地推开车门。
缪存揭下白布,“骆明翰看过这幅画了吧?”
“没有吧,”钱阿姨自然地说,“先生这段时间都很少回家,也不太愿意看到跟您相关的东西,他连这个画室都很少进来。”
放屁,每天晚上在这里坐到凌晨,若是应酬到凌晨回来,那更是要在这里静静地坐上一会儿,仿佛这里有什么独特的疗效。
这幅画尺寸大,是宽幅的,事先就绷好了框架,现在要先把架子拆了才能带走。缪存让钱阿姨拿虎钳,一颗一颗拔钉子,拔到第四颗时,似有预感,动作一顿,扭头回望。
骆明翰站在画室门口,披着满身的风雪。
奇怪,心里很平静。缪存感受不到愤怒,或被欺骗下套的嘲讽。他好像早就知道这是个小小的、拙劣的套路,知道骆明翰会那么恰好地出现。
但他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