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回府时,已是日暮黄昏,恰见潮生正坐在红酸枝玫瑰高椅上,晃悠着两条小短腿,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甜白瓷碗里的榛松栗子糯米粥。
一见沈澜进来,他便跳下高椅,哒哒跑过去。沈澜一把将他抱起,笑盈盈道:“潮生,你跟着春鹃,一同去找彭玉顽,可好?"
潮生愣了愣,只紧紧搂着沈澜的脖子,不肯下来,还担忧道:“娘,是不是出事了?”
这是乱世,沈澜从不骗他,便低声道:"可还记得娘与你说过的矿监税使?那帮人闹腾的厉害,娘先让春鹃带着你去襄阳洞庭湖躲一躲,可好?”
在潮生仅有的五岁人生中,只发生过一次外出躲灾的事件,是召即尚带来的兵灾。
那一次,沈澜是跟着潮生一块去的。
“娘,你跟我一起去吗?”潮生死死搂着沈澜的脖子,两只眼睛雾蒙蒙的。
到底是五岁的孩子,心里还是害怕。
“等娘处理完了这里的事,马上去找潮生好吗?”
潮生不说话,只闷闷地抱着她,泪珠一下子就滚下来了。
沈澜心里酸涩难当。潮生刚出生那会儿,她为了挣钱根本来不及陪伴潮生,只能给了钱,将他托付给玉容。好不容易挣了钱,又是战乱连连,总让潮生担惊受怕。
“是娘对不住潮生。”沈澜抹了抹他的泪珠,贴着潮生的额头,认真道:“娘不能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但娘肯定尽力,以后多陪陪潮生。”
潮生抽噎着,泪珠一直往下掉,又怕沈澜难过,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巴,不肯哭出来。只一个劲儿地搂着沈澜的脖子,趴在她脸侧,不肯被春鹃抱走。
沈澜一时心痛难忍,正欲再劝两句,忽听闻院外一片喧哗之声,秋鸢惊惶失措地跑进来,凄厉道“夫人!王俸来了!带了几十个人打进来了!”
沈澜心头大震,她万万没料到,这帮矿监税使竟真敢如此嚣张。
”秋笃,你与春昌一起走!”沈澜当机立断,将谢王递给春鹊,潮生被叫得大哭不止。
“娘——娘!”他被春昌抱着,两只手却死死搂着沈澜,凄惶大哭。
沈澜一时心如刀绞,很下心将潮生攥紧的手指矫开,顾不得哇哇大哭的潮生,厉声道:"秋鸾,春鹃,跟着小武从角门出去!走!立刻就走!
"
“夫人!我们一块儿走!”秋鸢缓过惊惶劲儿,慌忙道:“六子在前头,带着二十几个人对峙呢,夫人快走罢!我们走罢!"
“娘,我不走——娘——”潮生凄厉大哭,一个劲儿地挣扎着,想往沈澜身上扑。
“潮生不哭了,不哭了,再哭就要引来坏人了,会害了夫人的。”春鹃含着泪,一面安慰潮生,一面死死制住他,匆匆往后院角门跑。
潮生抽噎不止,又不敢再哭,只抱着春鹃的脖子,雾蒙蒙的眼睛,含着泪殷殷回望她。
沈澜一时心痛难当,双眼嗪泪,只对着秋鸢厉声道:"我若逃了,阉狗必要搜寻起来,反倒害得你们逃不成。秋鸢你走罢,快走!"
秋鸢拼命摇着头,泪珠一连串滚落下来,哽咽的连话都说不清楚,只啜泣着:"我不走!我陪着夫人!陪着夫人!
沈澜强忍着泪意,狠下心,厉声道:“秋鸢!你留在这里只会拖累我!”说罢,决绝转身,再顾不上秋鸢,只匆匆奔向后院,吩咐后头惊慌失措的几个婆子燃了火把,四处点火。又劈手从祠堂取了牌位,方才狂奔,直冲前院而去。
沈澜甫一奔出仪门,便见护院六子疾步冲进来,厉声道:“夫人快走!外头取了榉木来撞门,挡不住了!”
沈澜一面往外跑,一面强自镇定道:“可去李赵两家报信了?”
“报了报了!夫人,那两家护卫肯不肯来,谁知道呢?”六子心急如焚,“夫人快走罢!”
沈澜匆匆往外走:“去叫外头的护卫喊起来,给我喊走水了。”
六子一愣,奈何沈澜积威甚深,他没法子,狠下心速速往外奔去。
“夫人!夫人!后院已经烧起来了!”头发被火星子燎了一下的健妇刘婆子匆匆奔出仪门来寻沈澜禀报。
“做得好。”沈澜一面往外跑去,一面叮嘱道:“叫所有人往外头跑,走不了门就翻墙,不要留在宅中伤了人命。再带上锣鼓,给我喊,走水了。”语罢,又道:“眉时你们混在人群里,我若抬起手臂便是讯号,我喊什么,你们只管一起喊,听明白了吗?”
刘婆子应了一声,慌急慌忙往里跑。
此时的沈澜终于到了前院大门处,竟见护卫王建勇、刘英、李木三人俱受了箭伤,鲜血直流,敷了
药躺在前院青石砖上,气息微弱,生死未知。
两扇乌木大门后头,七八个精壮汉子死死抵在门口,正声嘶力竭的喊着“兄弟们顶住了!顶住!!"
两侧的围墙上,护卫们搭了梯子,拿着竹枪,正要把从外头爬上来的无赖恶棍们打下去。
外头是抬着榉木“砰、砰、砰”的撞门声,夹杂着百姓奔波救火的脚步声,锣鼓声。
大好家园,毁于一旦。
沈澜心头大恨,神色冷肃地厉害,厉声道:“六子!把门开了!”
六子正抵在门口,他心知挡不住多久了,闻言也不多话,只很狠啐了口唾沫,嘶吼道:"兄弟们,我数到三,杀将出去!弄死这帮阉狗!"
众人齐齐应声。
“一、
“三。”
话音刚落,六子等人齐齐闪开。
下一刻,碗口粗细的样木冲撞而入,四五个抬着样木的无赖恶棍随着冲势一去,霎时跌了一地,哎呦哎呦地叫唤着。
此刻沈家大门前,一条青石砖街,五六十号人堵在门口,拿刀的、持长枪的、骑马的……阐宦南京官军、当地卫所兵丁、锦衣卫、无赖恶棍。这帮人堵在沈澜家门口,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