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收到巡抚府帖子时。湖广巡抚黎大用恰于桐溪楼设宴,为新任川湖总督裴慎接风洗尘。
裴慎原先在浙江平叛倭寇,渐渐的被升为闽浙总督。此后南京小朝廷成立,他又被调为浙直总督,兵马一分为二,一半驻扎福建、浙江等地负责防御倭寇,一半调去南京,充作京军保卫南直隶。
两年前,裴慎又被调去四川平叛。叛乱初定,他回返南京路上,忽被调任为川湖总督,以平定湖广水匪。
二楼包厢内,紫檀如意纹马蹄桌,外罩青缎销金桌帏。先是十菜五果开桌,又上了些定胜茶食、糖缠簇盘之类的看菜,紧接着才上是正儿八经地吃用菜。
宝坻银鱼、淮扬干丝、湖州莼菜、太仓清笋、临江黄雀……八方风物,四时荟萃。
“用心了。”裴慎神色温和道。
湖广巡抚黎大用一喜,立时拈须笑道:“应该的,应该的。部堂大人前来湖广剿匪,实乃湖广百姓之幸。”语罢,又拍了拍掌心,即刻便有四五个妓子鱼贯而入。
白绫衫,红罗裙,碧丝绦,莲步轻移,香风袭袭。
甫一进来,一个把盏,一个执壶,一个布菜,一个烹茶,还有一个便端坐在榉木镂空牙高几上,环抱琵琶,半弹半唱起来。
“情惨切,添悒快,阁不住泪珠汪汪……”
裴慎饮了几杯洞庭春色,已略有几分醉意。只摆摆手,斥退了身侧为他执壶倒酒的两名妓子。
黎大用见状,只以为裴慎不甚满意,即刻笑道:“大人且听,这管嗓子可好?”
"罗衣尚存兰麝香,鸾笺仗托纸半张……"声若黄鹂,哀婉动听。
只是裴慎素来不耐烦这些靡靡之音,只笑了笑:"尚可。"
黎大用便笑道:“大人果真是见惯了富贵的。扬州瘦马从前闻名天下,只是外头乱了六年,渐渐的便也没落了。这个瘦马还是底下人寻摸了许久,特意寻来的。”
裴慎虽厌恶这种正事不干,只知道溜须拍马之辈,可照着他往日里的为人,必会与黎大用虚与委蛇一番。
只是如今,他听了瘦马二字,却默然不语,只神思恍惚了一瞬。
那女子早已被嘱咐过,心知裴慎高官显贵,攀上他自己便出头了。又见他生得萧肃英挺,绶带轻裘,气度斐然,一
时心中荡漾,便粉面含春,含羞带怯地望去。
同为瘦马,半分都不像。
沁芳从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人,除非是为了骗他。
裴慎一时五味杂陈,只觉满腹酸涩,满心怅惘。他摇了摇头,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五脏六腑烧得痛快淋漓。好似往日里那些端方自持,体统规矩都被烈酒烧了干净。
裴慎多饮了几杯,这会儿醉意朦胧,以手支额,轻佻道: "做瘦马的,都会唱曲儿吗?"
琵琶声骤然一停,琵琶女青雀只好低声道:"许是奴家孤陋寡闻,奴家所见过的瘦马,都是要学的。”
裴慎摇了摇头,看着手中酒盏,神色空茫茫道:“这天底下,总有瘦马不会唱曲。”不肯勾人,不愿做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