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谢无度要打开药盒,谢慈赶紧道:“让兰时来吧,你笨手笨脚,会弄痛我的。”
谢无度手停在药盒上,重复她的话:“笨手笨脚?”
谢慈努嘴:“可不是嘛。”
这种事本就不是谢无度该做的,以他的身份,只有被人伺候的份儿,何必伺候人。他肯纡尊降贵伺候人,在旁人那儿该是莫大的荣幸。
只有谢慈,也只有谢慈,会嫌他笨手笨脚了。
倘若谢迎幸在,听了这话,又该心里不平衡了。因为谢无度愿意伺候她,愿意给她说笨手笨脚的机会。
谢慈唤兰时进来,将药盒从他手心里取走时,指腹擦过他手心,指节碰过指节,却是温温热热的,并非冰冰冷冷的。
谢慈鸦羽似的长睫敛下,微咬下唇,有些懊恼。
她努力想做到若无其事的。但许多时候,努力是一回事,努力了能不能做到却又是另一回事。
谢慈甚少会有这样的感悟。从小到大,她是金尊玉贵的郡主,有长公主和武宁王撑腰,自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许多事上,她又自己也有天分,因而,甚少会体会到努力了却做不到的挫败感。
也只有在她试图缓和谢无度与萧清漪关系时,会有这种挫败感。但那时候的挫败感也没这样深,因为她还总觉得,他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相处,可以缓和感情,化解误会。
但是,世事无常。
她以为的很长的时间,在朝夕之间便全然消逝。
只是那种挫败感,与现下这种,又不甚相同。
因为那时候,她不会害怕就算不成功,会有什么结果?无非也就是继续这样过下去,阿娘继续疼爱她,她继续黏着谢无度,一家三口也能维持住稳定。
但现在不同,谢慈会害怕,会不安,倘若她做不到若无其事……就显得她很不坦荡似的。若是她不坦荡,则说明,她有旁的心思。她害怕谢无度会这样觉得,害怕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发生什么变化。
这种害怕,也使得她恼怒这件事。
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再发生什么变化……纵然她不清楚到底会发生什么,但她害怕,那些丝丝缕缕细枝微末的变化,会致使她失去谢无度。
如果她再失去谢无度,她会变成一个……孤魂野鬼。
她没有家,没有来处,当然,亦没有归处。
她也没有朋友,如果失去谢无度,好像会变得孑然一身,这世上,再没有人会爱她。
所以,不可以。
谢慈将心头的万千思绪压下去,兰时恭敬从外头进来,接过谢慈的药盒,将药盒打开,从中用指腹挑出一抹,先在手心里仔细地化开,而后才轻巧地捧住谢慈的玉指,将药膏小心翼翼地擦上去。
过程中,谢慈没感觉到任何疼痛。她手指上的淤青已经消退了许多,
谢无度坐在她身侧,目光专注地盯着她受伤的手指处。谢慈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你盯着看做什么?”
谢无度噙着笑:“学习一下,争取日后不笨手笨脚。”
“日后?你不能盼我点好的?谁说我日后还会伤到手指呢?”谢慈不满地别过头,兰时已经给她上好药,她低头看向自己手指,无声叹息。
上回被她摔破那玉枕已然换了新的,谢无度笑着调侃:“嗯,玉枕有些重,下回还是别摔它了,换个轻些的摔。”
谢慈瞪他一眼,听出来了他的揶揄,“你还好意思说,若非……”若非因为他,她能生气吗?她不生气,能无故砸这么重的玉枕吗?能砸到自己的手吗?
她话音一顿,不说了。
谢无度先她一步开了口:“我的意思是,明日可以帮你上药,必然不会笨手笨脚。”
明日?可不必了。
她忽地想起萧羽风,说来说去,此事都应当怪萧羽风,那个愚蠢又恶心的人,她前十五年还一直唤他表哥,没想到才得知她不是亲表妹没多久,他竟然对自己有那样的心思,还用这样下作的法子。
光是想一想,便觉得有些恶心。听说他如今变成了傻子,倒是大快人心。
只是……谢慈偏头看谢无度,“阿兄,一皇子那件事……是你做的是吗?”
萧羽风本来被谢无度抓来,哪有什么贼人,肯定是谢无度将一切布置成那样,好名正言顺教训萧羽风。萧羽风是有错,也很恶心,但……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一皇子,是皇后的儿子。原本先前皇帝在议储,按照大燕的规矩,极大可能要立萧羽风做太子。谢无度这么做,不会有什么事吗?
谢无度没否认,只眸中带冷意,厉声道:“他该死。”
现下还没死,只是因为,谢无度要让他这样疯疯癫癫活些日子,被世人耻笑。
“放心吧,他们查不出什么。”此事若传出去,对谢慈名声有碍,曹瑞与萧羽风身边那些知情人,都已经被谢无度灭了口。至于曹瑞与萧羽风,也已经成了傻子,过些日子,他们也会死。
听他这么说,谢慈松了口气。她不希望因为自己,连累到谢无度什么。
“那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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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羽风痴痴傻傻,被一众宫人们追了半天,才将人带回来。皇后看着眼前这个儿子,又是怒其不争,又是哀其不幸。她好端端一个儿子,如今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伺候萧羽风的宫人低着头,小心翼翼道:“娘娘,一殿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一皇子成日里在宫中乱跑,又脑子不清醒,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受了大罪。
“娘娘,要不……将一皇子关在房中吧。奴婢觉得,这样下去,一皇子随意乱跑容易有生命危险,倘若奴婢们一时看不住,那……”
皇后一听便动怒了,把人关在房里,那和承认她儿子就是个疯子有什么分别?皇后心里始终还有几分希望,盼着能将萧羽风这病治好。太医们怕皇后动怒,自然也不敢说这病治不好了,只能说,假以时日,或许还是能治好的。皇后便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认为还能治好。
“什么叫关在屋子里?一皇子他只是病了。若你们不能照顾好一皇子,要你们何用?若是一皇子出了什么事,本宫要你们陪葬。”皇后怒气冲冲地放下话,命人把萧羽风扶回宫中。
萧羽风方才在外面闹腾了一圈,现下一身脏污,狼狈不堪。皇后走在前面,闻着他身上传来的臭味,不由用帕子掩住口鼻。
萧羽风看着眼前雍容华贵的女人,他方才已经玩累了,很高兴,呲着牙傻笑,他知道这是他母后,“母后。”
皇后听见萧羽风叫自己母后,不由得心头一喜,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羽风?你方才唤什么,再唤一句?”
萧羽风又叫了声母后,从他们手中挣脱出来,朝皇后冲上来。皇后原本还在高兴,以为他清醒了些,下一瞬,见萧羽风抱住了她的大腿,像狗一样,耸动着腰胯。
皇后脸色一白:“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一皇子拉开啊!”
宫人们也被这场景吓了一跳,他们一向知道一皇子风流,只是没想到都这样了,一皇子竟然还是……而且还是对着皇后娘娘如此……
宫人们将一皇子拉下去,牢牢架住,纷纷低下头,怕皇后娘娘一怒之下将他们都杀了。
皇后不可置信地看着萧羽风,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她气到忍不住颤抖,声音紧紧绷着:“回宫!”
方才一皇子从宫中偷跑出来,他们是在御花园将人抓住的,现下正要从御花园回皇后宫中。御花园宫中人人都能来,除了宫中后妃皇子公主,宫人们来来往往的也多,甚至还有前来议事的朝廷官员。
这么多人,丢人都丢到家了!
皇后上了辇舆,命他们将一皇子绑上辇舆,赶紧回宫。只是没想到才走出没几步,便与贤妃狭路相逢。
皇后一向不喜贤妃,年轻时贤妃貌美,得皇帝宠爱时,冲撞过皇后,皇后一直记在心里。看着贤妃,皇后脸色变了变。
贤妃方才看见了吗?应当没看见吧。
贤妃掩嘴笑了声,“参见皇后娘娘。”
她这一笑,皇后知道了,她方才看见了。她这是在嘲讽自己。
贤妃的确是在嘲讽皇后,“皇后娘娘,一皇子没事儿吧?”
皇后维持着自己的端庄:“多谢贤妃关心,一皇子没什么事。”
贤妃笑得更肆意:“娘娘,要嫔妾说啊,还是将一皇子锁在宫中为好。今日他都能冒犯娘娘,娘娘不介意,毕竟娘娘与一皇子母子情深,可若是他日后冒犯了圣上,恐怕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说不定啊,圣上一怒之下,便决定不立一皇子为太子了。”
她一顿,故作懊恼:“哦,我忘了,如今一皇子这副模样,便是不冒犯圣上,也做不了太子了。”
皇后听着贤妃的嘲讽,面色铁青,她冷笑道:“贤妃有心思在这儿说本宫的风凉话,倒不如想想法子,为圣上再添一位皇子。毕竟贤妃现下应当还能生养。”
贤妃嘲讽她儿子,她便嘲讽贤妃连儿子都没有。
“回宫。”
贤妃看着皇后的背影,咬牙切齿。她入宫多年,只为弘景帝诞下一位四公主。宫里的女人,没有孩子的亦没有恩宠的,是最底层,有恩宠没有孩子的次之。可这恩宠,本就是如烟如雾,缥缈虚幻,说到底还是孩子傍身。有孩子的,公主比不上皇子。
“哼,有儿子有如何?不一样成不了气候。”贤妃恨恨想,这伙贼人可真是做了件好事,简直大快人心。
虽如此说,贤妃心中还是不甚痛快。回到宫中,见萧泠音欢欢喜喜地在挑衣服,斥道:“没用的东西。”
萧泠音无故挨骂,脸色耷拉下来,“母妃骂我做什么?我又没惹你。”贤妃按着自己额角,叹了声,自己是不该将脾气发在女儿身上,她软了些态度:“母妃只是觉得,你都这么大了,还一副孩子心性,日后嫁出去,能操持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