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
“就是这里,”太宰治补充道,“里世界只有三种人:死人、非人类,以及像小矮子的哥哥,魏尔伦那样的状况——今天你遇到的叫做中原中也的假矮子,就是魏尔伦。这三种人里,只有人类无法离开里世界。”
“不过我们有别的办法啦,放心好了织田作,不要太着急。快,安吾,好好跟织田作唠唠嗑,我们都好久没见面了。”
太宰治咕噜咕噜灌完威士忌,懒洋洋地趴在桌上。
“不,恰好相反太宰,或许我们得想办法送他出去——我感觉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力量触碰到了那部分的本体……说实话有点像你的异能。”
不可能。
太宰治下意识否决,人类不能同时站在表与里的世界里,但没有人比他和安吾更清楚双方的异能。难道表世界为了弥补空缺,自动填上了『太宰治』消失的空缺。
但如果『太宰治』被填补成『津岛修治』,『坂口安吾』又得填补成什么了。
“有个办法能快速回忆起这两天经历了什么,但是会有些暴露隐私,织田作会介意吗?”
“我倒是无所谓,”织田作之助毫不介意。
“都是些非常无聊的日常,也没什么能值得隐藏的。太宰先生的意思是,有办法能让我想起模糊的记忆吗?”
“别这么生分嘛织田作,说了叫我太宰就好啦,至于办法,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太宰治指向坂口安吾,“咱们的靠谱大人坂口安吾先生有一个非常方便的的异能力——『堕落论』,能读取物品上的记忆,织田作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让他试试。”
“没问题。”
织田作之助毫不犹豫。
“既然如此,那就先恕我冒犯了。”
坂口安吾将手轻放在织田作之助的衣领旁,在接触到布料的一瞬间,外神的触手、书页的碎片、异世的神明,还有最重要的擂钵街,以及织田作之助身边,多出来的武田麟太郎和津岛修治……
事件多集中于这两天,更久远的记忆需要其他的物件,工业流程下的脆弱纺织品终究还是没法留存太多记忆。
“太宰,我有个问题。”
坂口安吾面色发白,过大的信息量对他的大脑产生了极大的负荷,但这算不了什么——相比于身体上的不适,精神上的冲击反而更大些。
“『津岛修治』……是你的旧名,没错吧?”
原本还趴在桌面的太宰治直起身,面色难看起来。
坂口安吾强撑着意识,将堕落论之所见告诉了二人。
“那个『津岛修治』,捡到了你写上书页上的句子——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人间失格』可以把书页……”
太宰治眼底布满阴霾,揉搓着缠绕在皮肤上的绷带。这太过蹊跷——有东西绕过了他和安吾的感知,在横滨的表世界胡作非为。
“神明间的争斗姑且先不要掺和,反正那句话的本意也是想留个保底,产生不了多大的影响。但是……”
里世界已经存在一个太宰治和武田麟太郎,人类不可同时踏入表里世界,这是横滨表里世界共同的规则。
“有没有可能,”织田作之助猜测:“津岛修治和太宰治,被世界意识以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来看待。”
坂口安吾扶着镜框,决定还是先不告诉织田作之助,但还是得先打个预防针。
“世界意识不会到这种地步……硬要说的话只能算平行时空,而表里世界可是同一时空地外侧与里侧罢了,完全不会有形成第二个『津岛修治』的条件。”
更别说那个武田麟太郎了。
一样的相貌,相同的个性,一样的身份……
若不是暂且鞭长莫及,坂口安吾第一个要确认状况的就是武田麟太郎。
横滨表世界的规则已经乱套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太宰治最后留下的保险措施。
“再怎么胡思乱想也不是办法,”织田作之助提议,“可以试着用之前把我传送来的办法——离开里世界后,找到我回忆中身处擂钵街的、名为钟离的神明。你们一出去,那些书页上一些莫名的句子就会有准确的解释了吧……”
“可是啊织田作,我们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不用睁开眼都能预料到的诧异,太宰治闭上眼背靠着椅子,用手胡乱揉了揉头发,苦笑着解释。
“里世界的人们和表世界的也没什么区别,就像异能者间的秘辛只有少数人才知道一样,我们对这些东西一清二楚,但也因此受到了更大的约束。”
“但的确,我们有出去的办法,”
“——一个是打开外世界通往此地的通道,具有一定风险,我们无法保证隐藏在表世界暗处的敌人会不会趁机入侵里世界,把和平的桌子掀翻;另一个办法需要麻烦织田作,但会有个相当严重的问题。”
坂口安吾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表里世界之间有层薄膜,对于人类来说,这层薄膜最大的影响,也不过是损失这一两天的记忆,但如果无法传达到从我们这获取的消息,里世界还是很难再短时间内和外世界展开沟通。”
事情似乎陷入了无解的循环,无论哪种选择,前方都有难以突破的障碍。
“其实,还有一组冒险些,但不会产生任何损失的方案。”太宰治转动手中的玻璃杯,他已经有了新的计划。
“安吾,还记得那个在织田作记忆里感受到的、被污染的世界意识气息,这让我有些在意。你还记得昨天出现一会又消失的英灵力量吗?”
坂口安吾若有所思,那股英灵力量有极其明显的、世界意识的气息。绝大部分世界中,世界意识都是不可随意离开、随意变更的重要岗位。
“世界意识大多井水不犯河水,若没有有心人,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它从一个世界带到另一个世界。”
“我想赌一把。”
太宰治看向坂口安吾。
“赌那个被污染的世界意识,有求于我们。”
“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打算把那位神明和有可能已经污染的世界意识引到里世界来。”坂口安吾凝视着太宰治,他们很少在如此重要的地方发生分歧,“风险太大了,而且有什么后果,你比我更加清楚。”
“安吾,你比我更清楚坐以待毙的后果,还是说你也想效仿它的作法,面对困难时永远选择最保守的办法,然后在绝望中失去一切。”
美梦香醇,可梦醒时分还是逃不过现实的苦涩。
最痛苦的其实不是在晨曦完全清醒、回到现实的那一刻,而是明明在梦里意识到了它的不寻常、意识到了这不过是虚假的梦幻却仍不愿醒来。
有人选择装聋作哑,但横滨已经没有第二个里世界可以龟缩了。
……
『还是探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吗?』
失去了外神力量的侵蚀,空旷的空间只剩下大片斑斓的星空。钟离估算,莎布的离开暂时不会对这里造成任何影响,但以防万一,钟离在受到岩枪损害较大的地方立起起几座岩脊,以防此处的坍塌。
『非常抱歉,钟离先生。』
小黑杯的声音明显低落下来,一个活生生的人莫名消失在擂钵街的诡异空间,身为世界意识却没有丝毫作用,这样的自己也太没用了。
怪不得大圣杯前辈在看见自己沾满污泥的第一反应是把自己毁掉,原来是已经料想到没用的自己根本帮不上任何地方……
『不过不过,我非常肯定,织田作之助一定还在这片区域,好像莫名出现的传送门一样,人就没了踪迹』
擂钵街的构造实在是太过奇怪,如果钟离愿意耗费大量时间一个个清查,估计也能找出些蛛丝马迹——但现在缺的就是时间,普通人不管是落在外神手上还是世界意识手上,都是一个相当麻烦的事。
至于擂钵街,明明他们是为了解开擂钵街夜晚之谜而来,结果不仅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棘手的问题反而越堆越多。莎布和此世的世界意识,甚至让钟离都有种不能理解的荒谬感。
一般来说,世界意识对自己的世界有绝对的控制,哪怕横滨的世界意识可能由于某种原因受伤、甚至陷入沉睡,但这么大的动静还不出来看一眼,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钟离安慰陷入低沉的小黑杯。毕竟是毕竟圣杯本体早上好几个世纪拥有实体的世界意识,作为能为人企及就的奇迹,它再怎么小心谨慎都是正常的。
“我回来了——完全不出所料,根本没有有价值的线索。”
检查周边的津岛修治也回来了,他摊开空无一物的手掌心耸了耸肩。
“什么都找不到,这片地方除了和夜晚的星空相像,就没有别的什么异常了。连个碎纸屑都看不到,更不要说织田作一个大活人了。”
的确有些难办……
钟离轻按太阳穴,无论如何,人是他带进来的,赌上契约之名,他绝不会让织田作之助无缘无故折损在这片地方。
『钟离先生!』
才被钟离安抚好的圣杯突然心音,那声音之大,震得钟离都僵硬了一分:
『我感受到此世世界意识的气息了!但是……一个世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两个世界意识啊!』
『冷静点小黑杯。无论如何,不要跟丢来之不易的线索,你能够判断出它的所在地吗?』
沉默数秒,小黑杯又在钟离心音里爆发出不可置信的尖啸,它甚至差点控制不住自己,险些要叫出来:
『地下,在地下!两道世界意识的力量和织田作之助的踪迹都在我们的脚底,附近的元素因子也活跃起来了……不出意外,他们之前的距离不会超过十米!』
明明找到了新的方向,钟离却忍不住担忧起横滨的世界意识。
不光把自己的力量丢得到处都是,又把别人绑走后突然丢出坐标,甚至有可能已经把自己切做片片糕。
希望横滨的世界意识没有什么心理上的疾病,就算有,最好也不要像大圣杯一样随随便便把自毁挂在嘴边。
『既然已经有了线索,我们有办法前往吗,需要将地脉挖出来吗?』
钟离已经开始思考方案,津岛修治的武力值是不能指望了,还有一个进去的织田作之助,如果世界意识有两个,又会爆发冲突……
他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诶?没有这么夸张啦……』小黑杯咽了几口不存在的唾沫,从杯里掏出钥匙状的晶片悄悄递到他手上,『之前一直用不上,我就又把它塞回脑子里了,现在此世世界意识作出回应,许可证也能用了。』
钟离握紧手上的晶片,松了口气。
“津岛先生,我有办法找到织田了。”
太宰治颇感意外:“难道是我刚刚错过了什么线索,还是钟离先生您感知到了什么……”
钟离张开手掌心,晶片在那里闪闪发光,发出星空斑斓的色彩。
“此物能将我们指引向横滨的世界意识,说不定你有机会当面对此世的世界意识问出『那个』问题了。”
难得小黑杯靠谱,津岛修治这边不能掉链子。织田作莫名地昏倒又莫名地失踪,要是津岛修治也上演一出消失……
钟离已经做好掀开擂钵街地底的思想准备。
“我倒是没什么,希望织田作不会又遇到什么危险吧……”
津岛修治在心底真诚地祈祷。
还是那张木桌,可怜的织田作之助坐在一旁怀疑人生,坂口安吾和太宰治坐在对面。
“……说起来,森先生居然还没下来,这倒是挺让我意外的……”
太宰治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表世界也就剩下森鸥外和费奥多尔了。
一条狐狸一只老鼠,都是些要溢出黑泥的家伙。
“可快别提了,你可不止这么点好友”。
身为精通太宰治黑历史的多年老友,坂口安吾拆起台来毫不留情,“还有中原中也还没下来呢。你指望着森鸥外来陪你不如指望你的好搭档。”
太宰治翻了个白眼:“黑漆漆的小矮子就算了吧,他的哥哥可还在这里用他的名字呆着,只要别自己瞎跑,估计到时候能在里世界看见小矮人版本的圣诞老人——一想到会看到比森医生还苍老的小矮人,我就无比期待那天的到来。”
“那位森首领,好像在表世界混得不错。”
坂口安吾抿了口酒,再美好的世界,崇尚最优解的森先生也能过出最讨人厌的活法吧。
“所以说……我们三个以前是黑手党,还在森长官手下共事?”
“唉,织田作不要这么怀疑自己啦,想想其实还挺帅气的——外表是颓废大叔,实际上是一个超能干的killer哦!”
太宰治懒散地附和世界观被重铸的织田作之助,坂口安吾抚住额头,他已经懒得解释乱七八糟的间谍和组织关系了。
“大致就是这样吧,具体中间的太复杂了,讲了反而会更麻烦。”
现在的横滨早没了那些充斥阴暗和鲜血的组织,异能特务科的首领还是森鸥外,一想到前Boss的最优解,坂口安吾又是一阵反胃。
因一己之丝异化表世界,现在充盈的到底是美梦还是噩梦,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从犯坂口安吾说不清。
主犯太宰治更说不清,不过他也从来没想过要说清。
于他而言,让死去的织田作之助活着,过上平安顺遂的幸福生活,就是名为太宰治之人最朴实也是最奢侈的梦想季。
但现在告诉他,那些自顾自的想法被强行施加在一无所知的织田作身上后,却是他新人生痛苦的根源——
真是恶心至极的命运。
为什么总是喜欢玩弄好人,嘉奖恶人?
像他这样罄竹难书的混蛋换回一个好人的人生,本来是一笔再赚不过的买卖了,结果中途又搭上一个坂口安吾,不过其实也不是太亏,毕竟他俩都算不上真正意义的好人——现在可好,连他们自以为过上幸福生活的好人织田作之助也被命运玩弄,这两天才通过津岛修治的异能踏出无形的牢笼。
到最后,他们三人中还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占到命运的便宜。
“起来吧,太宰。”
坂口安吾用杯子敲了敲太宰治那颗诡计多端的脑袋:“有三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身为东道主可得好好迎接客人。”
他可不想被同为世界意识的陌生人给看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