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江朔只是想要劝说她,但没想到一句话居然把她惹哭了。
他有些懊恼,反应过来是自己的话太犀利了。
“对不起安芜。”他微蹙起眉替她把眼泪擦掉,软下声音说:“别哭了,这件事我会想办法。”
“你和我客气什么,那房子就我一个人住。”
为了打消她的疑虑,他继续说:“我也不是只有那一套房子,你和阿姨先住着,她今天受到的打击太大了,先稳定下来再说好不好?”
安芜的抽泣声渐渐停息,人也冷静下来。
刚才舒秋芸被护士带走后,女医生又和她单独说了会儿话,她说家暴肯定会给人留下心理创伤,这段时间要尽量陪在她的身边安抚她。
她是不可能再让舒秋芸回到那个房子里去了。
她仰起脸,泪眼婆娑的看着江朔,“谢谢你,江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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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舒秋芸恢复了清明,她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护士出去喊家属,通知他们可以把人带回去了。
舒秋芸
的脑子一直都晕乎乎的,从警局做笔录、再到上车、最后到医院全程都陷在情绪里,她没有心思去想其它的事情。
但现在她终于想起了这个冲进来救她们的少年。
舒秋芸向江朔道谢,“今天真是麻烦你了,你是芜芜的同学吧?”
江朔站在边上,礼貌点头:“是的阿姨,应该的。”
舒秋芸看着他的脸,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她偏过头小声问安芜,“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没有。”安芜摇头。
舒秋芸眼睛眯起来,她还是觉得有些眼熟。
钟叔在医院门口等。
安芜说今天要去江朔家时,舒秋芸坚决不同意,后来江朔劝说了很久很久她才答应只叨扰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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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岱小区在岱安八中附近,把她们安顿好已经是凌晨。
钟叔离开时江朔喊住了他,请他帮忙联系最好的律师。
钟叔并不是江鸿文的属下,而是他叔叔林文彦雇来照顾江朔的。
有关江朔的大事他都会告诉林文彦 。
江朔喜欢上一个女孩子这事情他叔叔已经知道了,从钟叔的描述中也知道他很上心。
但江朔毕竟年纪还小,他也没有去过多的管这些事情,只知道他喜欢的是个勤奋努力的普通女孩子。
但江朔这次要管安芜母子,那就必然要惊动林文彦了。
林文彦不像江鸿文,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江朔很信任他,不然也不会同意留钟叔在身边。
晚上江朔给林文彦岱打了个电话,把事情起因都说了一遍。
林文彦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说:“好,律师的事情我来处理,警局我会找人交涉,阿朔不要做冲动的事情。”
林文彦是怕江朔年轻气盛的一冲动又去找人把宋康胜打一顿。
揍人当然简单,但这并不是成熟的解决方式。
房间里,舒秋芸后知后觉的终于想起了江朔。
她没有记错,她的确见过这个男孩子。
最早的一次是在陆清淮家里。
她还问过方琼,方琼是他是陆清淮的弟弟,还说他和安芜也是同级的学生,都在岱安八中读书,
舒秋芸有在门口折菜的习惯,她不止一次在家门口看见过他。
少年插着兜在小道上来来回回的晃悠,舒秋以为他是来找陆清淮的,还提醒他说陆清淮还在学校没有回来。
而现在,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也许他来找的根本不是陆清淮,而是她的女儿。
舒秋芸到底是过来人,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关上房门悄悄问安芜,“芜芜,你和妈妈说这个江朔,和你是什么关系啊?”
今天这事过后,她知道舒秋芸肯定会察觉到异样。
但没想到她反应的这么快。
安芜的脸蛋红红的,她真的太不擅长说谎了。
“是……是同学。”
舒秋芸:“同班同学?”
安芜点头:“嗯。”
舒秋芸:“那今天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舒秋芸是完全清醒了,发现了不对劲。
这个少年几乎是和安芜差不多时间回家的。
安芜垂眸。
她如果想骗舒秋芸的话,她可以说正好在古弄里巷遇到他,也可以说老师让她给他讲题,还可以说他是来找她要试卷的。
她可以编很多答案混过去,但安芜有点不想这么说。
她想说实话。
最后,她真的说实话了。
“妈妈,我们是同班同学。”
她坦诚的看着舒秋芸,但
似乎又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我有点喜欢他。”
“他也有点,喜欢我。”
“……”
话落,空气有些安静。
舒秋芸其实并没有多少意外,她是过来人,自然能察觉捕获到他们之间那些不太正常的举动。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安芜会告诉她。
舒秋芸很了解她这个女儿,她乖巧内向腼腆坚韧还有些固执。
她性子慢热,情绪平稳。
可以这样说,她很难对什么有狂热的喜欢。
如果只是“有点”喜欢,她可能自己都不会发现,更不可能会向她承认。
所以——
她的喜欢,何止有点。
“但是妈妈,我们没有在一起。”
虽然她坦诚的告诉了舒秋芸,但心里还是很紧张,“我们约定一起考大学,并没有像你想的那样。”
舒秋芸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说:“嗯,妈妈信你。”
舒秋芸对安芜是很放心的。
虽然她性子内向腼腆,但在重要事情的抉择前她都有独立清醒的意识。
她的身上有安才哲的影子,那个男人把他最好的优点都传给了自己的女儿。
“妈妈,你不问我什么吗?”
安芜抬睫注视她,她总以为舒秋芸会拷问她的。
可她却异常的平静。
“妈妈是过来人。”舒秋芸说:“你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妈妈当年也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喜欢上了你父亲。”
“虽然你外婆不赞成我当年的选择,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后悔嫁给你父亲。”
谈到安才哲,舒秋芸的眼神都是温柔的。
“现实和爱情,妈妈当时选择的是爱情,也没有后悔选择了爱情。”
安芜低垂着脑袋。
她从没有听妈妈说过这番话。
其实她当初是不理解的,甚至有那么一刻深深的替父亲不值得过。
她不知道父亲对她那么好,她是怎么做到再嫁给另外一个男人的?特别是看见她为宋康胜洗手羹汤时,她真的难受极了。
妈妈为什么会对宋康胜这样懒惰自私坏毛病一堆的男人这么好?
他哪里有一点比得上她的爸爸。
“我以为……”安芜吸了吸鼻子说:“我以为你已经不爱爸爸了。”
舒秋芸愣了几秒,随后眼神飘忽的笑了下,“怎么会呢?”
安芜:“那宋——”
舒秋芸看着安芜,缓缓的摇了摇头。
她其实不恨宋康胜,没有爱又哪里来得恨呢?
她从来不在意他回不回家,也不在意他在外面花天酒地。
如果不是被彻底破了底线,她也许可以委屈求全的和他搭伙永远过下去。
“妈妈不恨他,妈妈恨的是自己懦弱。”
舒秋芸并不完全具备现代独立女性的思想,她做过最勇敢的一件事情或许就是在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叛逆的选择了和真爱在一起。
她想嫁给安才哲是感情,父母不赞成是现实。
她在感情和现实中选择了前者。
这没有错,她是真的喜欢安才哲,安才哲也是真的喜欢她。
她从来都没有为这次选择后悔过。
然而命运弄人。
安才哲的死亡抹走了她的爱情,财产争夺和婆家的对待也给了她重重一击。
她回到了南桥,回到了她的家。
可是啊,外嫁的女儿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啊,再回来又哪里有家呢?
她在南桥呆了一年,她的事迹成了邻里街巷茶余饭后的谈资。日升
日落,流言蜚语就像是无形的刀,再坚韧的贝壳也会被击打的千疮百孔。
心爱的人走了,她的心也早已经跟着死了。
感情早已虚无缥缈,她还会在意什么?
她开始接受父母家人给的选择,开始相亲,针对现实的冰冷冷的相亲。
她迟早会走,带着安芜一起被送走。所以从那时候起,她需要选择一个条件更好的男人。
而宋康胜算是那时最好的选择了吧!
单身汉、无儿无女、父母去世。
身处岱安,还有一套传言会拆迁的房子。
不会有孩子困扰也没有婆家困扰,舒秋芸还能让安芜在大城市受到更好的教育。
如果宋康胜不是如此糟糕,也许这是一个母亲能为女儿赚到的最后的归宿了。
“芜芜对不起,妈妈不能给你一个安稳的家了。”舒秋芸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破防。
她以手掩面,哭得泣不成声。
如果她能抗住,如果不是这么糟糕,她甘愿清醒的继续陷在泥潭里。
可是她还是扛不住了。
再也扛不住了。
安芜抱紧她,她哭着说:“我们的家从来都不需要其它人啊,妈妈你在就是家,你就是我的家啊。”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的顺着眼角流下来,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舒秋芸的委曲求全都是为了她啊。
她不知道她柔弱不谙世事的母亲,其实一直在用瘦小的肩膀费力的给她撑起一个平稳的生活。
她想给她一个家,一个安稳的家。
她们抱着哭了好久好久。
折腾了这么久才终于知道,能取暖的只能是互相有爱的人。
能成家的也只能是爱你的人。
安芜擦干眼泪,也帮舒秋芸擦干眼泪,她笑了笑说,“妈妈你们离婚吧。”
“我们回去,回南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