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珍还没反应过来,侍淮钟和陈青梅两口子已经挤到了她旁边。
也有其他看热闹的社员跟上来,全围在他们身后。
侍淮钟二话不说拽下侍丹玲手里的信。
他把信纸从信封里捏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
展开刚看了个开头,他便颤了嗓音说:“是淮铭的字!”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一片吵嚷。
刚才好像都惊得懵住了,而现在是全都反应过来了——侍淮铭没有死!
这也太让人吃惊了,五年没有音信的人,居然还活着。
不止活着,还成了军官!
这,这可能吗?
侍淮钟不管别人在旁边吵什么。
他认识的字并不多,所以忙捏着信转身找村里识字的人。
他双手颤抖地捏着信纸,送到李书记面前,控制一下声音和眼泪说:“李书记,麻烦你帮忙看看,看淮铭都写了什么。”
李书记从侍淮钟手里接下信,其他人便又把目光全放到李书记身上。
他把信纸捏在手里,清清嗓子先呵一声:“都别吵了!”
社员们倒是听话,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这会珍珍也反应过来了,眨眨眼竖起耳朵等着李书记读信。
她的心跳还是快的,咚咚咚要破开胸腔跳出来一般。
李书记捏住信纸,又重重清一下嗓子,一字一句读道:“亲爱的娘、大哥,这么多年不曾关心和问候,你们还好吗?请原谅我这么多年没有写信回家,盖因战时纪律不允,等我抽出时间回去,一定向娘和大哥好好赔罪……
“现在部队正在整编,尚无法回乡看望你们……”
“淮铭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也没有辜负祖国和人民的期望,这些年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立了一些战功,如今已是正团级……”
……
李书记只是把文字一个一个地读出来,读的过程中毫无感情,但侍淮钟还是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陈青梅也在旁边抹泪,不时抚抚侍淮钟的胳膊。
珍珍则哭得悄无声息,眼泪全抿在了嘴唇间。
侍丹玲眼眶和鼻头也是红红的,在旁边捏着珍珍的手。
李书记读完信纸上的最后一个字,旁边突然有个妇人高声道:“哎呀!淮铭还真没死,还真当上干部了!正团级军官,老侍家祖坟上冒青烟啦!”
这声刚完,接着又有人说:“可不是嘛,淮铭打小看着就有出息。”
……
周围人七嘴八舌地奉承起来,把侍淮铭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侍淮钟、陈青梅和珍珍听着这些话,心里滋味太过复杂,便又是哭又是笑。
陈青梅抬起手给珍珍擦脸颊上的眼泪,擦了几下又捧上她的脸,把额头抵到她额头上,像哄小孩一样哽咽着说:“珍珍,熬出来了。”
珍珍哽咽得说不出话,冲陈青梅轻轻点头。
旁边李书记把信折起来,送回侍淮钟的手里。
他抬手拍拍侍淮钟的肩膀,满面笑意道:“是喜事,大喜事。”
确实是天大的喜事。
侍淮钟收了收眼泪,脸上更多地露出笑容。
他接下李书记递过来的信,小心装回黄色信封里。
装好把信封仍放回侍丹玲的手中,哽着嗓音嘱咐她:“收好了。”
侍丹玲点点头,把信封小心装到书包里。
信已经送到并看完了,她也便没在河岸上多留,捡起草叶间的烤红薯送回珍珍手里,又捏一捏珍珍的手,背着书包回家吃饭去了。
这事实在是来得突然,河岸上的社员围着侍淮钟、陈青梅和珍珍又闹嚷一阵。
抵不住肚子实在饿得狠了,才散了回去各自的柴火堆旁。
而坐下来吃红薯,说的还是侍淮铭的事。
珍珍拿着红薯在拆火柴边坐下来,一边剥红薯的皮一边还在掉眼泪。
她也想控制着不要再哭,但眼泪就是不听话,一个劲往下落。
脑子里晕晕乎乎的,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大家都知道这是欣喜的眼泪。
翠兰笑着开口说:“珍珍,你以后可有福啦。”
男人突然之间当上了军官,那她不是也就跟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红旗公社的所有女人,都没有她林珍珍有福气,真是命好啊!
珍珍轻轻吸一下鼻子,声音弱,“我只要他活着就好了。”
侍淮铭只要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就是老天爷给的最大恩赐了。
红梅在对面盯着珍珍看一会,神情瞧着有些酸,忽开口说:“珍珍,侍淮铭写了那么长的信,怎么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提起你啊?他会不会把你给忘了呀?”
听到这话,珍珍看向她愣了愣。
翠兰和秀竹也看向红梅,自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看珍珍不说话,红梅眼珠子转一圈,稍压低了声音又继续说:“我听说啊,有些人当了军官,就把乡下的媳妇给休了。你知道你和侍淮铭之间是什么嘛,是父母包办的封建婚姻。封建婚姻你懂不懂啊?”
珍珍默默地咽红薯,低下眉。
红梅轻唉一声继续说:“你说你要是有个孩子还好,孩子不能没有娘啊,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是要把你留下的。可你连个孩子都没给他生,就很难说了。”
珍珍低眉咬一口红薯。
红薯软软面面的,吃在嘴里有一股淡淡的甜味。
可她此刻却感觉不到甜,嚼在嘴里什么味道都吃不出来。
她何止没有给侍淮铭生孩子,当初结完婚大半个月,侍淮铭都没有碰过她。
谁都听得出来,这话是故意往珍珍心里戳的,故意泼冷水来的。
“你快别胡说了,淮铭不是这样的人。”翠兰这时候伸出手拍一下红梅的胳膊,想让她赶紧闭嘴。
“我可没有胡说。”红梅哼一声,“侍淮铭本来就出挑,现在又立了战功当上了军官,以后肯定还要往上升当更大的官,人家想要什么样的对象找不到?乡下的媳妇那是父母看上的,是父母包办的封建婚姻,又没有孩子,离了也很正常。”
堵不住红梅的嘴,翠兰只好默默看着珍珍的脸色。
珍珍一直低着眉吃红薯,没什么明显的反应。
翠兰拍拍她的手说:“别听她说的。”
珍珍吃着红薯点一下头。
红梅偏不住嘴,恨不得趴到珍珍耳边去,“我也是给你提个醒,你听进去了,心里有个准备也不是坏事啊。要我说,你不如早做准备。”
翠兰又重拍红梅一下,斜眼瞪她,小声:“你干什么呀?见不得人高兴?”
红梅很是有道理,“我这不也是好心,怕她高兴过头了,到时候更难受不是?”
翠兰还没再说出话,这时候珍珍抬头出了声。
她看着红梅轻轻“嗯”一声,“我记住了,会有心理准备的,感谢你提醒我。”
红梅:“……”
突然叫她不知道再说点什么好了……
***
在河岸上吃完红薯又休息一会。
李书记掐着时间吹哨。
哨声一响,社员们用土盖了火堆起身。
互相帮着拍拍衣服上的草叶,回到塘里继续干活。
干完半天的活,到点在哨声中散了回家。
回家的路上,侍淮钟、陈青梅面上红光很盛,眉梢飞扬,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珍珍跟在他们旁边,眉眼和唇缝间也同样铺满了笑意。
浓烈灿烂如西半空的晚霞。
乡邻们从旁边走过去,都要和他们再说上几句话。
不过还是说侍淮铭不仅没死还当了军官的事,又是恭喜又是奉承夸赞。
被人用话语托着,侍淮钟和陈青梅脸上的光彩比霞光还要红艳。
扛着铁锨到家的时候,屋顶炊烟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