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明珠默然地坐着,也不发一言。
楚留香忽然就觉得这屋子里的气氛让人很难熬。
半晌之后,左二爷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叹的是如此的萧瑟、如此的心碎,伴随着这口气,他浑浊的老眼里,也流下了两行泪水。
左明珠坐立不安,忍不住道:“爹爹——”
左二爷一抬手,却截口:“你不必说了。”
连楚留香也已觉得不对劲,他立刻道:“二哥,你不要激动,明珠她——”
左二爷截口:“香帅,你也、你也不必说了。”
楚留香只好闭上了嘴。
左二爷又沉默了半晌,才道:“原来、原来我这么多年,都——”
左明珠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以为父亲要说“都白养了你这女儿”。
可左二爷说出口的话却是:“都做错了这样大的事情。”
左明珠呆呆地望着父亲。
左二爷却已顾不得外人在场了,捶胸痛哭道:“天哪!我还一直以为我是这世上最好的父亲,可我的女儿心里有了不满、有了自己的想法,竟一个字都不敢同我说,我这做父亲的,究竟做了什么啊!”
左明珠也已泪如雨下。
她也痛哭道:“我实在不是个东西,为了这样的事情,就要假死离开家,让爹爹伤心难过,我、我实在不该,实在不该!”
父女两个抱头痛哭,原本的隔阂,也已在这场眼泪中烟消云散了。
温玉与楚留香对视一眼。
他们默默无言,同时站起了身子,走出了门外,把时间留给这对父女。
两个人默默走在掷杯山庄的园子里。
半晌,楚留香道:“他们应该不需要我去说和了。”
温玉忍不住笑了,道:“原本你是打算去说和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父母很爱孩子,却不允许孩子反抗自己。”
温玉道:“是。”
楚留香道:“我一向也反对盲婚哑嫁,丁老二再好,明珠不喜欢,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温玉道:“不错。”
楚留香道:“所以,我本已经打算,假如左二哥质疑要把明珠嫁给丁老二,我一定从中说和,假如二哥心意已决,不容更改,我就算是要帮明珠逃婚,也在所不惜。”
温玉瞧了一眼楚留香。
他是个极其英俊的男人,棱角分明,五官深邃,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却总叫人看起来有些冷酷之意。
但是他的嘴角,却永远都挂着如春风般温暖的微笑,他的双眼之中,也永远有一种充满活力的光芒。
这个人就是楚留香,楚留香就是这个人。
这江湖上怎么能少的了楚留香呢?
温玉瞧着他,只觉得自己已经瞧见了一种温暖的、耀眼的人性光辉。
温玉扬唇微笑,并不吝啬自己的赞美,道:“我忽然就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都愿意做你的朋友,为什么有那样多的人都钦佩你了。”
楚留香朗声大笑,又温柔地瞧着温玉,道:“温玉姑娘,这世上的人,也一定会抢着同你做朋友的,你也是个同样令人钦佩的人。”
这天下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听好话的,温玉也不能免俗。
听了这话之后,她果然已笑开了花,但嘴上却说:“哪有呢,你瞧,你做了好事,我却做了恶人,要逼左明珠受罚呢。”
楚留香忍不住笑。
他道:“要我说,她浪费了你那么好的药,你把她的脑袋打烂都是应该的,可你非但没有,却做了回菩萨。”
温玉道:“哦?”
楚留香负手而立,感叹道:“你逼着明珠与二哥说穿此事,其实是为了让他们父女之间不再有隔阂,这世上有父母子女关系的人虽然很多,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亲密无间的亲情关系的,你要强迫明珠去‘沟通’,对也不对?”
温玉笑了。
她的脸上好似也有一些红了。
有一些人就是这样的,做了好事,受了别人的盛赞时,就会忍不住的脸红。
温玉刚好就是这样的人。
她微笑着与楚留香对视,片刻后,她道:“左明珠很幸运。”
楚留香道:“不错。”
她幸运的遇上了一个好父亲,也幸运的遇上了楚留香与温玉。
至于她错误的看上了薛斌这种事嘛……
既然她看上薛斌,只是为了与她父亲对着干,那如今她与左二爷已没有隔阂,那自然就不会再一门心思地往薛斌那火坑里钻了。
解决了这件事,温玉很满意,与楚留香聊了一会儿之后,转身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天,睡得饱饱的,精神抖擞!
唱着歌儿起床啦。
左二爷带着左明珠来道歉,言词恳切,还奉上了价值千金的礼物——这礼物之中,有一大块晶莹剔透的金刚石,据说是从前引起了无数腥风血雨、被无数人争夺的至宝。
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染血金刚石”了吧,也算是补上了左明珠浪费魔药的缺。
送礼物送得这么精准,里面肯定有楚留香的手笔。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钱。
温玉来到这个世界上,身上是身无分文,一块银锭都无,见此情形,与左二爷上演个假惺惺的三请三让之后,收下了那些钱。
而且左二爷还奉上了一种据说是生长在遥远的琼州的水果,他也是近日来得到的,还没研究好怎么开,于是送上来,大家一起瞧瞧。
温玉一瞧,乐了。
这不是海南水果一姐椰子么?
开椰子,她可是很在行的。
于是她胸有成竹,振臂一呼:“拿尖刀来!”
然后她眼睛一转,看了一圈,疑惑道:“咦?陆小凤和一点红去哪里了?”
说小凤小凤到,只见陆小凤如一阵风一样的冲过来了。
可是他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他手里还捏着一封信。
他把信递给楚留香,却看着温玉,说:“这是红兄留下的信,他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只留下这个,是给楚兄的。”
温玉的脸渐渐地沉了下去。
楚留香不明所以,拆开信来看。
信里的内容却很严肃!
一点红在信中把自己组织的事情和盘托出,并说了那天夜里温玉为救他命而袭击了四名杀手的事情,只道是温玉的底细一定已被他的首领所看穿,她很危险,请楚留香、陆小凤等人务必好好保护。
至于他自己……
这件事既然是他的事情,就也由他自己去解决!
楚留香与陆小凤面面相觑,花满楼立在一旁,面上浮现出一种担忧的神色。
温玉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得无隐无踪。
她忽然想到了那天晚上的莼菜羹和酒。
一点红对她说“对不住”,她本以为他是在说他的态度太不好,却不想,他想说的却是……你是个好朋友,但我对不住你的恩义!
屋子里的气氛忽然冷得像冰窖。
这时,去取尖刀的小厮回来了,温玉抬手就接过了尖刀。
她若无其事地说:“椰子壳上有三个眼。”
尖刀恶狠狠的刺破了椰子壳,温玉继续道:“其中有一个很容易就能戳开,这样就可以把里面的椰子水倒出来。”
陆小凤的眼神都变得有点惊恐了。
温玉笑眯眯的,拿过一个碗,给椰子放水。
放完之后,她从自己的口袋里抖出一个干净的塑料袋来,把椰子装进去,把口牢牢系好。
她说:“椰子壳非常的坚硬,如果不想让刀被磕出毛病的话,就这么开。”
然后,她走出了屋子,走到了院子里,哐啷一下把圆圆的椰子重重砸地上了。
楚留香:“…………”
陆小凤:“…………”
花满楼:(>人<;)
……楚留香毫不怀疑,如果红兄此刻在温玉旁边的话,被砸烂的一定不是椰子,而是红兄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