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自己,是的,母亲是爱自己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些杀了父亲的仇人,如果没有他们,没有那些血仇……母亲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他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他刻骨地仇恨着那些虚无的仇人们。
但现在……
但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很可笑。
母亲的确爱着她的儿子,他已经看到了。
她喊着“开儿”,她喊着这名字的时候,眼睛里都在放着光芒,温玉姐姐在威胁她要杀掉叶开的时候,她脸上的那种恐惧与痛苦……
母亲是爱着她的儿子的,可她的儿子不是我、不是我。
傅红雪的血液就在那一刻冻结。
他整个人都好似踩在一根高空的绳索之上,无论是往前,还是往后,他都摇摇欲坠,无论的什么方向,等着他的都是万丈悬崖。
老天啊,他想,为什么不让我现在就死呢?
他痛苦地几乎要发疯,但他还是活下来了。
他活着,他躺在一张干净而柔软的榻上,他的身边……有温玉姐姐。
她的眼神刺痛了他。
“母亲”永远不会用这样的眼神去看他的。
不……或者,他每一次叫“母亲”的时候,她都在心里怒吼“你不是我的儿子”吧。
他忽然控制不住地开始干呕。
温玉姐姐不知所措,她想要离开了。
一种强烈的恐慌忽然击中了他,让他抖得如风中的残烛一样。
不要抛弃我。
不要再抛弃我了。
他在心里呐喊,可是他是在对谁呐喊呢?在无数个噩梦之中,他都会梦到,自己被母亲留在了下雪的青蛉山上,她甩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他一个人坐在小院子里,乖巧地等、乖巧地等……
这噩梦好似已经种在了他的心里,他怕得浑身发抖,猛地伸出手来,像是拽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拽住了温玉姐姐的衣袖。
他不停地干呕,浑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他紧紧地抓着温玉姐姐的衣袖,泪流满面,在心中不停地说:别走……别走……别走好不好……
害怕被抛弃的噩梦令他简直失去了理智。
温玉姐姐重新坐回了榻边儿上,轻轻地抱住了他。
她的手温暖而柔软,用很轻柔的力度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脊背。
她身上有一种很温暖的味道。
傅红雪说不上来这是什么味道,只是觉得有点熟悉,他的鼻尖动了动,嗅了嗅,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些猫猫身上的味道呀,软乎乎、毛茸茸的……
温玉姐姐是猫姐姐啊……
他恍惚之间这样想到,不知道为什么,在她安抚性的怀抱中,他忽然慢慢、慢慢地放松了下来,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不想去想……
他好累……
他真的觉得好累……
温玉姐姐唱起了一首歌,歌词是他从来都没听过的,她唱歌的语调很奇怪……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太合耳朵……
如果他简单的修习过音律的话,这时候他就能明显地感觉到——温玉小姐,这就是单纯的跑调而已。
傅红雪缩在她的怀里,忽然小小声地道:“阿温姐姐……”
温玉道:“嗯?怎么了?”
傅红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摇了摇头,沙哑道:“我没事。”
其实他刚刚是想说“你不要走,好不好”,但是他不敢。
一个总是被拒绝的孩子,已没有勇气提出自己的请求了。
温玉小姐却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她微微一笑,柔声道:“我不走,好不好?”
傅红雪又是一颤。
他闭着嘴巴,好像一句话也说不出,半晌,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就这么呆着了。
有的时候,其实是不需要多说什么的。
一个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或许并不想听那种站着不腰疼的大道理,他孤独至此、恐惧至此,他所需要的……仅仅只是一点陪伴。
只要这世界没有完全抛弃他。
只要这世界与他之间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连接,就足够他活下去了。
傅红雪静静地呆着,身子逐渐停止了发抖,他垂头望着地上的地板,窗外黯淡的月光洒下来,透过木栏窗,在地上形成了一道道的阴影。
温玉姐姐又开始轻轻地哼起了曲子。
傅红雪忽然问:“温玉姐姐,这曲子……是什么……”
温玉道:“是给小孩子唱的摇篮曲吧。”
摇篮曲……
原来还有这种东西。
傅红雪又问:“是你的……爹娘唱给你听的么?”
温玉道:“是啊。”
傅红雪沉默了片刻,道:“他们还好么?”
温玉小姐笑了笑,道:“他们去世的很早。”
傅红雪的手又不知所措地攥紧,道:“对不起……”
温玉道:“这并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道歉呢?”
傅红雪不说话了。他拉了拉温玉的衣袖,温玉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好像还有点发烧哦,这两天看来要好好休息。”
傅红雪低低地“嗯”了一声。
然后又是一片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傅红雪突然道:“不要杀叶开。”
温玉:“?”
温玉:“你说什么?”
傅红雪道:“叶开……我母亲的……儿子,阿温姐姐,他……”
温玉很诧异,她看着傅红雪。
傅红雪仍缩成一团。
她说:“你不恨他?”
傅红雪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我不怪他,因为他没有做错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忽然又凄声道:“我谁也不恨……我不会再恨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