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谭守义从边境回来,便看到皑城府衙门内坐着一群莫名其妙的外县衙役,还有一帮子撒泼打滚的妇孺。
屋内,牙雕的香筒花篮被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院外,成群的娘们在哭嚎打滚。
一夜醒来,当家的老爷不见了。
一夜醒来,营帐里的将军不见了。
一夜醒来,家里钱库被搬空了……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谭守义震怒,就把屋子里能摔的都摔了,倒不是他沉不住气,是他现在能做什么?他除了摔东西,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正震怒间,他的亲卫来报:“启禀大人,提刑按察使秦事典在外求见。”
谭守义当下一口凉气,扭脸去看站在一边的左右参政……
金滇最大的衙门叫做承宣布政使司,这里最高的行政长官就是谭守义,他是一品封疆大吏,属下管有左右参政,参议,都事等官员,基本就是个小朝廷。
然而金滇这块地方,本也不是他一家独大,除却布政使司,还有两大司,叫做提刑按察司,都指挥司。
这些年,谭守义可以操控的是承宣布政使司以及都指挥司,然而提刑按察职能就是监管各道,纠百官错,澄清吏治的紧要衙门。
这个位置只能是朝廷委派,紧要地方,还得陛下近人担任。
谭守义是个霸道的,这些年他算一手遮天,就把个金滇弄成了谭家店儿。
起初他对这位提刑按察秦事典是有所防备的,但是……秦事典不是个能够,他性格除却有些懦弱,他还有个前朝旧臣的身份,来金滇算作是被边缘化的一个官员。
这就令谭守义更加的无所顾忌了。
秦事典小跑的跌跌撞撞,三品的老爷进门就摔了个大马趴,好不容易爬起,他就捂着自己的管帽说:“哎呀~我的谭老大人!出了这般大的事情,这该如何是好呀?”
出事这么多天了,他能不知道?他的衙门就在隔壁府城,不必快马加鞭,牛拉车也就是半天的功夫,可人家就是装聋作哑。
此刻屋内已经打扫干净,谭守义就满面愁容的坐在椅子上叹息道:“秦大人,前些日子老夫身上不利索,这才在山上将养些时日,如今你问我,我却又问谁去?”
谭守义一品,秦事典三品。
秦事典来到案前行礼,没人搭理他,他就自己坐在椅子上就开始发愁,下面给他上了一盏茶,他都不知道滚烫,一口下去半天儿,才捂着肚肠难受起来。
难受完,他就捂着心口打听:“此次出事官员的名单可出来了?”
没人理他,他就讪讪笑笑,端起茶杯缓慢的吹起风来。
而上座的谭守义心乱如麻,他就一直细想,袭击康纳山的那几个人到底是谁?下面逃出的兵卒说是一个女子?
竟还有人说是个妖精?山怪?
从他们叙述的过程里,谭守义便得到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那夜一个女妖精举着一座山袭击了康纳山?
这就气死他了,又怎么会相信?
可谭守义带着人进入康纳山看过现场后,他与属下皆是一身的冷汗。
甚至起初他想过情不移,然而,十个情不移也做不到扛着一座山来夜袭军营,这就不是人干的事情。
当时他就想,难不成这世上真就有神仙么?难不成真是我这些年制造杀孽过多,这是被上天警告了?
他看着深渊里的那块巨石想,若不是神仙手段,那几十人又怎么能一夜之间不见踪迹。
可妖精也好,山怪也好,如今当紧一件事,他的天子剑,他的铠甲还有旌旗若事发,就是诛九族的事情。
这是上天无门,入地不能了?
案下,秦事典用小心翼翼的声音又问:“老大人,街里倒是有人说了几句,下官也草草听了一耳朵,说是个女妖怪?下官无论如何却是不信的,这,这就怎么扯到女妖怪身上了?”
这般多的官员失踪是滔天大案,他从前装糊涂装眼瞎,现下无论如何不敢欺瞒了,却也要先来谭守义面前卖个好打个招呼。
等半天儿,见谭守义依旧不说话,这秦大人才无奈道:“老大人呀!您是知道我的,我对您这些年,您也是心里清楚的,对吧?”
这人来说这些作甚?谭守义心里烦躁,却不得不制怒的点点头。
看谭守义承认这一点了,秦事典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老大人呀,这些天~下官这心~这叫个难受,可不见您下官也不敢轻易上报,您看,这般多的官员不见了,下官人微言轻,也,也实在是捂不住了。”
听他这样说谭守义反倒是乐了,他就笑眯眯问他:“如此说来,秦大人一直未曾上报?”
秦事典确定点头:“当然没有!那康纳山,咳……那么大的火呢,烧了两天两夜呢,那是您的地方~没您的吩咐,下官又怎敢做主呢。”
人家这位就是再不管闲事儿,也是什么都知道的。
一直紧绷的心总算是放下一点点,谭守义听出秦事典的意思,他便笑笑说:“哎,秦大人也有秦大人的为难,我知道了,也承你的情知你的好,这样,秦大人你就回去该怎么,便怎么办吧。”
秦事典当下喜笑颜开,放下茶盏,他就对着谭守义粗糙施礼告罪要走。
谭守义笑眯眯的站起,离开座位亲送他出正堂。
秦事典脚下拐着弯,小心翼翼的绕过那些啼哭妇孺,他才刚走到门边,忽就顿住,低头难以置信的看自己胸前染血箭头,又扭过身看着放下弓箭的谭守义。
心想,我听话了呀,什么都没说呀,谁也没招惹啊,为什么还要杀他呢?
如此就死不瞑目的倒地了。
三品大员倒在地上,满院子撒泼打滚的妇人吓的鸦雀无声。
不知谁惊叫了一声,这群女人站起来就要跑,谭守义就揉着太阳穴吩咐:“先把人都看起来,莫要走漏消息。”
“……金滇所有道路关闭,不管是谁,离开金滇境者斩!!”
“……速速从水陆驿传发八百里加急消息入京,让唯同他们赶紧躲避起来,待老夫打入燕京,再里应外合。”
随着一串命令发出,这院子里的女人就消失的干干净净。倒是没有杀,能在皑城做官的,就都
是血脉上的亲戚。
谭守义吩咐完事,回到正堂坐下。
他的两个参政,其实是军师,就一起到他面前问:“大人,真就到了绝路上了?”
谭守义摘下帽子,露出满脑袋银白苦笑道:“你们说呢?”
如此,他的下属集结,一起施礼齐声道:“全凭家主吩咐。”
谭守义便站起来,静默片刻后语气有力道:“老夫知道,如今造反,钱粮不便!兵马有缺!可,除了反了他杨藻,咱们爷们还有退路么?”
若那夜真是个妖精,这是上天都没给活路,可又能如何,当日周公敢改天换命,废诸神改封新神,他谭守义却也不是做不到的。
如此,便把天也反了吧!
“我谭氏满门自这大梁起势,也是卧薪尝胆十数年了,是呀,到时候了。”
“全凭家主吩咐!”
谭守义无奈笑,他幻想过无数次的造反檄文,可慷慨激昂,可控诉杨家忘恩负义等无数罪过,绝想不到是在这样的境地,这样的情景之下被迫造反的。
看谭家儿郎又是一声全凭家主吩咐,这老人终于说:“成吧,这也是天时地利挤兑你,不得不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