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甭想了。
七茜儿与常连芳听到侯府来人,怕有个冲撞,两人便匆匆赶来,可一进门就听到老太太要钱儿。
常连芳想进去说他不要。
可是他的后脖子肉却被嫂子面无表情一把拿住了,那手劲儿大的挣都挣不开。
七茜儿低头说:“跟我来,这边交给老太太。”
常连芳一路踉跄的哀求说:“嫂子,何苦如此,我~不要。”
七茜儿却说:“放你娘的屁!咳,你心难道没个凭什么?嘴硬吧,憋死你!得了,就让咱老太太给你盘个道理,甭说那些是你拿命换的,本该是你的!
我就跟你说,如今事到临头皇爷不能与妇人计较,你哥哥,你爹,呵,人家就是老爷们不管这事儿,你咋办?听嫂子一句,老太太今天不给你撒出一口气,你下半辈子你就难受去吧……”
这两人跌跌撞撞进了谢六好的院子,一进门,呼呼……呜呦呦,这是谁啊?
靠着老宅的院墙下面,乖乖的蹲着李敬圭,郑阿蛮,陈大胜。
看到他们,这三人先是嘘……接着贴墙继续听。
七茜儿立马儿松开常连芳,小脚迈的快碎步,走到墙边也听,听不仔细,她就一拍自己男人,陈大胜被按的蹲下,七茜儿抬脚就上了他肩膀。
恩……这下子看清楚了,也听清楚了。
郑阿蛮与李敬圭听了一会,到底发现不对,便一起对陈大胜竖起大拇指。
陈大胜嚎不羞愧,呲呲牙,继续拿耳朵贴墙。
街口驴蹄子吧嗒过,根奴儿撕心裂肺的喊着,我要前边去,我要前边去……再哭,丑姑姐姐大喜你~!我不打!你打!
含泪的驴儿过去,成盆豆腐条儿下锅,呲啦一声汇集在一起……
谢六好家种着一株难得的四季桂树,正是出花芽的时候,有那急迫的花朵已经吐出点点金华。
常连芳便靠在桂树上,脸上越来越轻松,就觉着这五月桂花也是香的很。
到了这一刻他才悟出一句话,这人啊,真正的自由从不是自己给的,而是那种出了门不管到哪儿都有依有靠,才能生出安稳的自由。
他想,他是自由了的,他有倚仗。
如此的欢快,喜悦。
老宅院子里,老太太开口就是问钱。
柴氏张着嘴儿吸气,她当了多年贵妇,早就忘了锱铢必较的从前,如今被人明明白白的问了出来,她就尴尬羞臊了。
看她不答,老太太就放下钱串子提高声音问:“你这婆媳三人,大妥妥三堆儿又是娘亲,又是嫂娘的,咋?光腚来的?”
咱是乡下人,本色!
婆媳三人瞬间吸一口冷气,柴氏魂魄飞出去飘了三圈归位,都有点不认识老太太了,分辨半天发现没看错人,这才小
心翼翼说:“老太太,您是不知道您那干孙他有多气人,我们这……”
老太太抬手打住:“花儿他娘,不是老太太我说难听,你儿子好不好,回头忙完了你家里管去,没得过两日喜事到眼前了,我满家三代给你动弹,你来给我抱怨儿子?那你就不讲理了?没这么处亲戚的?”
老太太满脑袋银发一探,伸手开始拍自己脸颊羞臊人说:“呦,还燕京大侯门,正经八百的燕京老爷家,给儿子娶媳妇不出钱吖?咋,你儿子倒是叫个花儿,他也不是天赋异禀吉儿上生花奇异的很了,摆在那儿就能摆摊收钱儿,他是你家的,你生的!他娶媳妇呢!来来,看老太太的脸,疼不疼?丢不丢人?”
三位妇人倒吸一口冷气,一肚子道理都接不住这一招。
狂野的灵魂都齑粉了。
老太太拍了几下放下手:“花儿他娘,老婆子最讲道理不过,可是人呢,心眼子都有个里外,我懂!可没小花儿,我知道你们是谁啊?对吧?
咱既然做了正经亲戚,又从前交情不错的,今儿我其实是照顾你,搭救你呢,这道理你得明白。
亲戚本分我做到这里,那你也不必谢我,就问你,这里里外外都是我大孙,孙媳妇们贴补的,哎呀~你家添丁进口,没道理我家花钱儿,那小花儿往后的崽子若跟了姓陈的,没二话!这媳妇陈家娶了……”
柴氏吓一跳,抬脸便说:“那不能!老太太,我家娶妇,我家娶妇!不~不能这样!”
老太太就笑了:“所以呢,花他娘,问你呢,光腚来的就不问你了,可你们穿着衣裳呢,就带钱了么?”
七茜儿看的如醉如痴,却发现自己缓缓下沉,陈大胜放下她,双眼委屈哀求。
七茜儿无奈,只得蹲下,陈大胜又骑了上去。
这也是看的太忘情了。
常连芳的整个身子顺着桂树就滑到了地上。
七茜儿肩膀上坐着个陈臭头,百无聊赖,她左右艰难看看,就看到郑阿蛮与李敬圭,边看自己边咽吐沫。
哎,自己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炸豆腐。
她伸手从琵琶袖子里取了两把给儿子们零嘴儿分出去,还眨巴下眼睛,示意他们吃吧,吃吧,就别看我了。
院子里,柴氏认真的点头:“带了,带了。”
老太太笑了起来,一拍膝盖:“哎呀!我就说什么来着?亲家奶奶上门,咋没人搬坐儿呢,来人,给亲家奶奶看座。”
下面婆子抱来鼓凳,老太太看她们坐稳妥,也不说让人给上杯茶水,就继续问:“既带了钱,带了多少啊?”
柴氏吸气,苦笑着看着老太太:“老太太,一万贯呢。”
老太太脸上的笑收的特别快,张嘴便是:“来人,茶不要上了,亲家太太要回了。”
吩咐完,人也不生气,就看着目瞪口呆的柴氏道:“那么大的侯府,一万贯娶媳妇?不像话,不够,我跟你说,这都几天了,我家都花了七八万贯了,亲戚再好,也没我们倒贴的道理,你回去再取些……”
老太太这话还没说完,早就忍耐不住的夏氏抬脸哀求:“老太太,您是外人,不知道我们家的难……”
老太太却斜她一眼骂道:“你什么东西,哪家门里出来的?老人说话你插什么嘴啊,我跟你说不着……”
看包氏一脸愤恨的看着自己,老太太笑的更高兴了:“别瞪我,你瞪不起,你家里教不好你少调失教,丢的是你祖宗的脸,我给花儿他娘体面,我不与你计较,不是我太太我拿大,你看我这样,我最是讲理的,你出去打听一下我的名声,泉后街都找不出二一个我这样明礼的了,不然我喊我那郡王儿来,我~吓死你。”
包氏一窘,总算想起这老太太人家是有靠山的,还真不畏惧
常侯府。
老太太看她老实了,又去瞪夏氏,等瞪的她低了头,人才冷笑道:“今儿就明明白白告你们,十万贯!少一个子儿都不成。”
婆媳三人猛的抬头,柴氏都惊了:“十万贯!!”
老太太眨巴眼睛:“咋?你们家住的好大宅子,一栋房子能有咱们一条巷屋子多,你家没有十万贯?”
柴氏吸气,摇摇头。
她看着厉害,其实中馈上真不成,家里东西多,现钱确没有十万贯,毕竟常府分家分财,这会子就是砸锅卖铁,也没时间了。
老太太一副很看不起的样子,啧啧一会,这才吃了好大亏的样子问:“那,八万贯总有吧?你这是低头娶妇,你不是嫁闺女呢,懂不懂?”
柴氏就说:“老太太,不是没有,是……这会子,有些事儿我不能跟您说……”
“你别跟我说,老太太不想听。”老太太插话:“我自己家还一堆烂账呢,孩子,我知道你委屈,谁家没委屈?这都是做爹娘呢,你现在觉着道理在你那边,可我跟你说,人三十岁是三十岁的理儿,五十是五十的理儿,真真的,你活到我这岁数你也照样糊涂,凑合得了,你为难我懂,可做爹娘的不都一样么?”
老太太总算给自己叫了屈,柴氏眼泪就唰唰掉。
老太太还在那边说呢:“你们咋想的我是知道的,你就想着,都是我的肉,我怎么能不疼?是!你心疼,可你也心歪……”
看柴氏要解释,老太太开了口就绝不能让她说话。
如此一摆手道:“别打断我,这是我跟你说,明儿我没了你去哪儿听道理去?花他娘,你再老几岁还要长见识呢,人无完人,这道理都是正道理,老婆子也知道活人不易。
爹娘难,难在走一步都牵肠割肉疼在心里。咱从前孩子们小,你们还管的住,如今他们大了,咱做老人的就畏惧了,就看着他们身边人越来越多,离着自己越远,你就不敢管了,想着,说破了天也是一家人,便是委屈了孩子,你总有补偿的时候,对不对?”
柴氏哽咽起来,捂着脸使劲点头。
老太太无奈,嗤笑一声道:“你想的美呦,还补偿,那你忽然嘎嘣了呢?”
三位常家妇,长这么大合起来快一百岁,并不懂如何是嘎嘣。
老太太吸吸鼻子,心里骂了一句没见识,这才耐心的说:“就是说,明儿你要死了,你拿鬼钱补偿我们小花儿啊?”
这话太狠,陈大胜不敢听了,拍拍媳妇脑袋下去,俩人贴墙蹲着茫然看天看。
院儿里,柴氏就吓到了。
可老太太依旧不放过,就指着她说:“你就是个傻子啊,花他娘啊,你看你们娘三到我门口了,来来去去你受委屈,你挨骂,人家护着你一句不?没有!
那祸事不是你闯的,你夫妇是背锅习惯了,跟我这犯贱找骂呢?谁拿了小叔子钱儿,谁还啊,你好端端的护着人家,人家也得讲个起码的孝顺吧?”
夏氏,包氏活到现在,就没听过这种乡下老太太直白道理,就直愣愣的狠话泼出,震的她俩心神都乱了。
以往那都是一身的道理,满眼眶子委屈泪。
现在看婆婆给治的索索发抖,她们便遇了克星,属实套路不同,那是一个字都不敢说的。
柴氏万念俱灰,实在无奈便摇摇晃晃站起。
隔着一墙的常连芳苦笑,他站起来想到隔壁说一句,算了,不要了,就这样吧。
便是对他不好,他也心疼。
然而他人刚动,陈大胜抱头,郑阿蛮堵嘴,李敬圭搂着他的腰。
七茜儿蹦起来进了谢六好的屋子,没多久她提着一面锣出来,又小跑着又去了老宅。
这是家家都有防盗窃,歹人,祝
融的。
一进老宅,七茜儿便极欢快的说:“阿奶!你打发人要锣干啥?”
虽这辈子没露真容,可上辈子老太太泼辣劲儿上来,那是要敲着锣满泉后街抱天屈的。
乔氏就怕这一招,谁不要个脸啊。
也真真是两世祖孙,七茜儿提着锣来,老太太眼睛一亮就笑着说:“啊,对!茜儿你一会找个嗓门大的跟着你干娘,提这锣跟着。”
七茜儿假意听不懂,就好奇问:“跟着我干娘干啥?我那头忙死了,就都是要钱的……”
老太太白了她一眼道:“你干娘要回家给你花儿弟弟拿娶媳妇钱儿,干嘛?”
七茜儿恍然大悟:“我就说么,我那边这都接不住了,就想着干娘干爹早晚来,没得真让我们给常侯府娶媳妇的?这,拿多少啊?”
老太太看看柴氏,到底不为难她:“你干娘说五万贯。”
柴氏一惊,满眼的感激。
七茜儿吧嗒嘴儿:“五万贯?哼,说来说去,都欺负我干娘老实,这拿的指定是我干娘干爹的养老钱。”
隔壁院子,郑阿蛮跟李敬圭,齐齐对陈大胜竖出大拇指。
说完那话,七茜儿把那锣一丢,就过去,屁股再把包氏,夏氏左右一挤,搂住自己干娘给她擦着眼泪说:“阿奶,这可是燕京,你可不敢跟从前乡下般,不如您的意你就敲锣打鼓满巷子的数落,不就是个几万贯么,没您这样逼钱的!我干爹干娘对咱家从来一心一意的,区区五万贯?也就您当个钱儿了,这给我干娘整的。”
她哄完人,抬脸吩咐:“来人,套大车!去燕京跟我干爹拿钱去,嘻~打发几个能干去!见了人就说,这边正堂的位置摆好了,明儿新人进屋可有媳妇茶喝了,叫我干爹多拿点,不然我可不放人……这可是三~呢,还不值个五万贯?是吧干娘?嫂子!”
灰突突失了魂魄的四个老爷们出巷子,到了街口他们才敢喘气,郑阿蛮拍着陈大胜很是服气的说:“哥,你是我亲哥,那里面软的硬的,一套一套的这话就说到头儿了,没啥说的了,回头我把我家小祖宗送来,好歹跟老太太一个炕头沾沾老虎气儿。”
李敬圭双手叉腰,仰头看天只想长啸一声喊:“哎呀~我的祖宗,这都是祖宗!就狠到头了……”
哎,人间么,就又是一屉豆腐条下锅,满街的香气儿。
六月初一总算到了,常连芳娶媳妇呢,他的兄弟都来了,大家一起骑着高头大马驿站接人,后面跟着敲锣打鼓簇拥着的火红轿子。
人间道理,心里多憋屈,钱都掏了,常家两个兄长便满面笑容的站在棋盘院正门。
也没人跟他们抢。
人间道理,添丁进口高兴的事儿,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明儿休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