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进了亲卫所,还在跟七茜儿置气, 也不让她扶着, 甩开她的手给一月扶, 她带着人就怒进了陈大胜的屋子, 还自己上手拍上了门!
把余清官他们吓了一跳!
余清官一脸纳闷的看着七茜儿道:“老太太?今儿这是怎么了?这, 这竟然舍得跟小嫂子发脾气了?”
七茜儿立刻对他连连眨眼,提气高声说:“啊!没事儿!就是听岔了!余大哥不知,才将入城就看到好多人打着幡子, 敲着大锣过去,那铜锣震天呢!我怕震到老太太耳朵, 就给老太太捂住了,老太太跟我生气呢, 非说听到大胜的名字了, 我听了好几遍, 什么大胜啊,那是人家给戏班子报戏牌子揽客呢……老太太听差了!”
这东西今天都报了三次了,余清官一听便脸色大变, 看七茜儿对他眨眼,他也不笨,就立刻清了下嗓子, 大声说:“对,对呀!没错!这城里人咋咋呼呼花样多着呢!定然是听错了, 咱们大哥今儿进宫了, 在皇爷那边伺候呢!就那有时间出来招惹闲事?肯定听岔了……就是那个, 那个牌子……”
他眼巴巴的看着七茜儿。
七茜儿心里暗骂笨蛋,立刻提点道:“戏班!”
余清官赶紧点头:“啊对!戏班!戏班!就是这个戏班,这些人这不是刚开台么,前几日咱们还说找个机会去看看……”
老太太蹭的窜了出来,中气十足的站在屋门口便骂:“你们几个小遭雷劈的,当我是傻子不成?我还没聋呢!老婆子牲口都赶得,那战场号子离着多远,我就耳朵好!鸣金收兵我一次都没听错过!就是陈大胜,你们的衙门名字我也听准了!我也没老的七老八十呢,你们甭骗我……”
她指着余清官说:“你,清官,奶奶待你不薄,给你顿顿整热乎饭吃,给你做鞋做袜,你!你给我说实话?那满大燕京议论的是不是我的臭头?说什么三月三,什么下民贴,什么斗台不死不休的……那一口一个陈大胜,旁个老太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的孙孙叫啥?我不知道?你们就随便蒙我吧,我自己孙子在哪个衙门口,我老太婆不知道么?说啊!!”
老太太吼的青筋暴起。
得,这是瞒不住了!
七茜儿心里也焦虑,看实在瞒不住,便叹息一声,无奈的对余清官说:“老太太想知道,你就说吧!”
余清官怕惊着老太太,便期期艾艾往门边挪动:“奶,您呆着,那啥~我今晚宫里值夜更,这不,我们兄弟刚预备走呢,这衣裳你看!值更的衣裳!那啥,您,您老有事儿,您就指派韩哑巴两口子……”
可惜他没跑成,便被蹿上来来的老太太拧住耳朵骂到:“想跑?我看你是想要我老太太的命!你给我发誓,拿我老太太的寿数发誓,你不能骗我啊?可是我孙孙出事了?”
余清官无奈极了,就陪着笑脸解释:“您看您说的,没那么严重!不能跑!阿奶,嘿!您先松开我……”
老太太就是不松,倒是七茜儿说:“你说吧!”
实在没办法,余清官就把斗台是什么,民贴是什么,红幡子是什么,一点没瞒着都说了。
等他说完,就担心的抬头去看老太太,看老太太一脸木然,便小心翼翼的问:“阿奶?您老人家没事儿吧!您甭担心,那头儿上面还有佘伴伴护着呢,也不能让他出事……”
老太太伸手抹了一把脸,表情特别正常的说到:“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他们老陈家祖坟,算是彻底没了,这咋就不能给后代积点德行呢?这多少事儿我都扛过来了,是吧!那不,你,你们大哥这不是还喘气儿么?对,对……他还喘气儿呢!茜儿,茜儿?茜儿!!”
老太太对发愣的七茜儿猛吼了一声,七茜儿吓一跳,赶紧把脑袋里的杂念丢了,问
老太太:“怎么了?阿奶?”
老太太脚软,就扶着卫所的石头柱子,她指着屋里对她道:“你,你去拿,拿你大伯那个东西,去,去宫里找皇爷!就说!就说老陈家给他舍了八条命了,我们不给他卖命了!咱们要告老还乡呢!我孙孙这条命,我不给他了!你去说,你去敲那个登闻鼓?是吧?我看戏文是要,是要敲的……”
许是不放心七茜儿,她一咬牙自己往屋里走,边走边说道:“不成,我去敲!我都要死的人了,不能害你!还是我去!我去接我大孙儿,接……”
老太太摇晃了几下便软倒了,亲卫所一顿忙乱,到宫里喊大夫不提。
此刻天色已然昏暗,宫中东明殿内一片灯火通明。
皇爷今儿觉着倒春寒的格外冷,就让人添了两次炭火,到了最后他还坐过去了,晚膳也没吃,就是憋了大怒的样儿。
除了皇爷,东明殿内还有四人,佘伴伴,陈大胜,兵部尚书孙绶衣,九思堂令主孟鼎臣。
今日一大早,从玥贡山忽就来了庞图的弟子沈翻江与裴倒海。
这两人大老远来了,并未如前朝那般,凭着自己是玥贡山宗师弟子耀武扬威。
相反,这两位是客客气气的到了斗台,出示了自己的身份籍贯牌子,从哪儿来的,一路上路引印戳也是一个没少。
最后,他们正式递了玥贡山江湖帖子,按照新的九思堂江湖令,人家是一个手续没跑,都按照规矩办了。
当时九思堂护台子的几个小令一看是给朝廷命官下的帖子,便不敢接,谁知道对方找了燕京分分舵的人来,各自就敲着大锣,放着鞭炮从四门各处开始巡城。
他们一路宣告,言辞凿凿,说九思堂新出的律令,也没说民斗台不得与朝廷命官约斗啊?难不成,竟然是不敢么?
谁也不敢做主,层层上报就一直到了孟鼎臣那边。
孟鼎臣也为难,江湖人士本就难以掌控,背后关系更是延伸各行各业,光陛下麾下就有多少南派江湖人士效力,你根本越不过去。民斗若是不得约斗朝廷命官,便是不公。
可谁能想到,大梁第一帖,竟是约斗长刀的帖子!这是明晃晃打陛下的脸呢!
就是个傻子都知道,长刀是七人,你约斗一人本就卑鄙无耻,可是?又能如何?
后九思堂外面鞭炮齐鸣,锣声震天!,这是九思堂下的第一个约束江湖的律令,如果不接,那么孟鼎臣与陛下的打算就前功尽弃了。
可,作为门面,陛下的老刀输了呢?也不好看,甚至……他还会得罪佘大伴,然而已经顾不得了。不接,朝廷对江湖的掌控便从此威信全失,接了……那是宗师,那是十五年没有下玥贡山九霄峰的一线枪。
后来,到底是接了!这燕京便开始四处敲锣昭告天下!
江湖果然是乱世根源!
殿内寂静无声,甚至以往喜欢冷嘲热讽的佘大伴,今儿都没多说一个字维护自己的学生。
他是心疼自己的学生,然而他也不能破坏规矩,这是朝廷大事!不能将邵商一派上下齐心牺牲了那么多性命,总算定鼎的大梁江山毁了!
他佘青岭的学生怎能畏站不出!
陈大胜就是死,也要死在斗台上。
佘大伴想,若他的学生没了,后十年,就什么都不做了,就是舍了他这把骨头,他也要灭了玥贡山给他学生陪葬。
极致的怒火眼神在宫的每个角落。
入夜,几个侍卫抬着两口贴着九思堂封条的箱子进屋。那箱子沉甸甸的,每一口都能放一成人进去。
当箱身落地,发出沉闷的触地声,皇爷身上又觉着冷了,他亲手拿起火钳,添了几块碳木进盆道:“朕!平生最恨两种无用人!从前的游侠儿!如今的~
江湖客!!”
孟鼎臣眼神微眯,拳头暗握了一下,他比陛下还要恨。
只陈大胜就安静的坐在一边,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失去弟兄的支援,他的刀就只能迎正面的敌人。
然而那又如何?他不畏死,也不畏站!若是老刀畏站,他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几个侍卫放下箱子离开,孟鼎臣站起来走到箱子边一把拉下封条打开箱子,便看到满满一箱写着人名的册子。
他翻腾了一会,便在九霄峰一摞里找到了庞图,一伸手拿起一本,却才发现只是个上册,那下面还有中下册。
是啊,那是一线枪,那是二十年前便因义愤,灭了青要山三十绿林寨子的九霄峰主,宗师庞图。
将三本册子双手奉给皇爷,皇爷也只是失望看了一眼道:“只有这么点?”
他是希望凭着孟鼎臣的能力,能给江湖客们造个册子,最好把各门各派的秘笈,江湖关系,恩仇录子,还有各色隐私杂事都摸的清清楚楚,尽数掌握。
他不想只做个控制庶民的帝王。
可~乞丐是江湖,游手无赖是江湖,漕帮来自江湖,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行会,会会有行头,天下七百二十峰,住着不知道多少所谓的宗师,所谓的隐者。
这些人相互勾连,天下兴旺便出来搞风搅雨,天下落寞便四处蹦跶划分黑白,说是白道济世,黑道乱民?其实真正为这天下黎民百姓的,又有几人?皆是好名之徒罢了!
小江湖混个果腹营生还算好,然而大江湖的江湖客,他们不纳税,不遵守律令,行事全凭个人喜好,这便是历朝历代帝王皆不能忍的事情,然,历朝帝王死了那么多,江湖却从未消失,也不可能消失。
杨藻有属于他的野心,可他也不自信,在他的统治下大梁江山再无丐出!
谁都没想到的事情!这江湖试探朝廷的这第一刀,却会砍在陛下的刀头上?
却又不得不说,狠且准!
怎么办?该如何办?那隐约藏在状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是江湖传承了上千年的那些规则,他们就要出来了,一个个的在新朝面前,显示自己的力量。
杨藻心潮澎湃,且憋闷,且艰涩,又怒火滔天!
孟鼎臣抱歉施礼:“陛下,元年刚过,臣令下人手不齐……有罪!”
皇爷无奈的笑下:“算!却也是为难五郎了。”他抬头看看面无表情的陈大胜,心里对陈大胜始终淡然处之的态度,是欣赏满意的,如此他便指着册子道:“拿去给大胜吧!让他先生给他讲讲,好歹有些用处。”
陈大胜站起,双手接过册子,又捧给自己的先生。
佘伴伴接过去,也没看,就像丢脏东西一般的丢到一边说:“看这东西做什么,一知半解不如破釜沉舟!”
说完他扭脸对陈大胜笑了,问:“胜儿怕么 ?”
陈大胜极沉稳道:“他只是一个人!”
他见过的争斗从不上方寸的斗台,出战必是千军万马,身后有上百的牛角嘶鸣,有壮士喝血酒为将士击打野牛皮鼓助阵!
十数万人静默对持,唯战马嘶声急喘,铁蹄飞溅,黑压压壮士雄心,只要出战他们就从来没有想活着回去,
孟鼎臣听愣了,抬脸正视这个老刀头!他今年二十吧?怕是他从不知道何为江湖宗师。
如此他便说:“那~陈经历可知何为江湖大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