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2 / 2)

沐钰儿盯着他的脸看,脸色黝黑,右脸脸颊竟是被火烫伤的痕迹,坑坑洼洼,乍一看格外吓人。

“奴拜见夫人,各位贵人。”那人跪了行礼,声音沙哑难听。

“行风,你来说说最后一次见郎君的情形。”鲁夫人温和安抚,“不必害怕,实话实说即可。”

行风低头,整个人躲在阴影处。

“三月初四,奴驾车在东宫门口角落处等大郎,直到子时郎君才上马车。”他声音有种嘶声力竭的衰弱,“三月初五,也就是清明当日,郎君出门却没有叫奴,奴也是后来才知道郎君独自一人出门了。”

沐钰儿问道:“初四日那夜,你接上郎君,可有说什么?”

行风摇头:“郎君不爱说话。”

沐钰儿扬眉。

这是她第三次听到别人对鲁寂的评价是不爱说话了。

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失踪往往是最难找的,这代表他留给别人的信息非常少。

“你那日接上郎君的事,仔仔细细再说一遍。”沐钰儿问。

行风在阴暗处的身形动了动:“那日郎君出门已经子时,那时已经下了雨,郎君自嘉福门出来,并未撑伞,只是带着帽子,大氅下摆都是泥,他见了奴也不说话,只是神色匆匆上了马车,奴回府后马车直接进入后院,郎君并未回房休息,直接去了书房,奴住在外院,给郎君打好水,便回去休息了。”

唐不言扭头去看鲁夫人:“鲁令史当日住在书房?”

鲁夫人点头:“当日郎君确实住在书房,有时候回家晚了,妾身每日睡得不安稳,他便不回打扰,只是住在书房。”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鲁夫人问道,“若是没有便让行风回去吧。”

唐不言去看沐钰儿,沐钰儿摇了摇头。

行风很快便躬身后退,一拐一拐地离开了。

“府中当日可还有其他人与鲁令史说过话?”唐不言问。

鲁夫人摇头:“不曾,郎君进了书房,我们便不能去打扰。”

沐钰儿盯着纸上关于鲁寂的信息,皱了皱眉。

——沉默寡言、作息规律。

这样的人往往意味着无害,可一旦失踪就像泥牛入海,很难找到踪迹。

“鲁令史回家后最喜欢呆在哪里?”唐不言见状,又问道。

“书房。”鲁夫人低声说道,“有时休沐一呆便是一整天。”

“那我们可以去看看吗?”唐不言状似随口问道。

鲁夫人蹙眉,警惕起来:“这,这有关吗?”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撑着额头,一副虚弱的样子。

沐钰儿立马严肃接了过去:“自然有关,人之气息是散乱各处的,夫人不仅要说,若是最好,还是带贫道去看一番,捕捉到一丝踪迹都是能成的。”

鲁夫人半信半疑。

“夫人切莫不信。”沐钰儿眉眼低垂,“人的命数除了先天便是后天,后天锻造一部分来自于日常熟悉的地方,譬如寝卧,贫道掐指一算,夫人不喜屏风是否?”

鲁夫人惊讶,连连点头:“正是。”

“夫人是否日常休息,是否总觉得屏风那影子落下来,有些害怕。”

鲁夫人更加惊讶,连连点头:“正是如此,好几次丫鬟们的影子投射到屏风上,还吓了妾身一跳。”

沐钰儿颔首,越发高深低语:“这就是后天命数中的风水。”

唐不言自垂颈中微微抬眸,看她一本正经,装神弄鬼的模样。

“这,这如何是好。”鲁夫人深信不疑,着急追问道,“没了屏风,睡觉却不安稳,人来人往也都看的闹心,可有了屏风却又实在可怕。”

沐钰儿抬起右手,掐算片刻,嘴里念念有词:“贫道看鲁府朝向坐东朝西,有些阴,可是,凶宅。”

鲁夫人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大步上前一步。

沐钰儿吓得整个人下意识往后倒去。

唐不言也惊得放下手,紧盯着沐钰儿。

——不会露馅了吧!

两人心底齐刷刷想着。

“正是如此。”鲁夫人激动握着她的手。

沐钰儿僵硬地被人握紧手心,像一只被吓得爪子硬邦邦的小猫儿。

“某看鲁家装扮还算富裕,怎么买了个凶宅。”唐不言忍笑,出声拉回鲁夫人的注意力。

鲁夫人叹气:“一开始妾身也是不知的,这房子是夫君入选东宫后自己定下的,因为是凶宅,便宜出售,加上安业坊在内坊,上下点卯,出入东宫也算方便,夫君与妾身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妾身和夫君是少年夫妻,自诩从未做过半分错事,这才买下来的。”

沐钰儿眨眨眼,找回声音,借故掐算的动作,抽回手:“凶宅,对,是个凶宅,风水不好,不知夫人的寝具是如何安放。”

“朝西,因为这间院子好生奇怪,只有靠西有窗户,这才如此安置。”

沐钰儿点头,一本正经说道:“阴对阴自然如此,屋子的朝向已经更改不得,夫人不妨把寝具朝南安置,把屋内的花草统统撤走,在朝西的地方摆上屏风即可破此阴。”

鲁夫人似信非信点头:“真的可以破解。”

沐钰儿信心满满点头:“自然可以,若是不行,夫人尽管上唐府敲门。”

她夸下海口,大胆甩锅,但还是下意识朝着唐不言看去。

正巧,唐不言恰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沐钰儿得意地皱了皱鼻子,随后话锋一转,故作为难说道:“那书房?”

“若是如此。”鲁夫人咬牙,“那便去看看,往日书房夫君是不准我们踏入的,里面的书都是他格外珍惜收藏的珍品,就连丫鬟打扫都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才能收拾,平日里若是有人不小心闯入,都是直接赶出府的。”

沐钰儿扬了扬眉。

“若是真的能找回夫君,这顿骂也算值了。”鲁夫人咬牙,“春香,把我的钥匙拿来。”

一个穿着浅绿色衣服,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匆匆入内,低头行礼,随后递上腰间的钥匙。

“走吧。”鲁夫人起身说道。

沐钰儿也跟着起身,走了几步,又觉得后脑勺痒,下意识扭头,便看到唐不言正慢吞吞起身,慢条斯理系着披风带子。

“我的小祖宗,你在干嘛。”沐钰儿龇牙,上前一步,利索给他系好带子,“怎么连个披风都不会啊。”

唐不言斜眼看她。

“司规……”他咳嗽一声,云淡风轻说着。

沐钰儿立马弯腰弓背,扶着他的手臂:“少卿这边走。”

唐不言盯着那截手臂,嘴角弯起,笼着袖子,淡淡说道:“看过来了。”

沐钰儿收了脸上的谄媚之色,一本正经地敛容,跟在唐不言身后端正走路。

鲁夫人站在花廊下有些尴尬说道:“妾身太过着急,竟忘记照顾郎君身体了。”

“不碍事。”唐不言和气说着。

沐钰儿在背后撇嘴。

——小雪人怎么还有两幅面孔!

“夫人爱好种花?”唐不言走在游廊下,看着廊檐垂落下来的细碎繁盛的蔷薇花,顺手抚开,又看着花园花团锦簇的百花,随口问道。

“妾身是绍兴人,这些都是从家乡带来的种子,郎君见笑了。”鲁夫人谦虚着。

“这樱花瞧着年轮也有一些了。”唐不言看向庭院正中那株枝叶繁茂旺盛的樱花树,“想来若是四月开花,必定是花繁艳丽,满树烂漫。”

鲁夫人看着那樱花树笑了起来:“这是院子本来就有的,原先都要死了,夫君格外喜欢,花了好大力气才种活了,后来听园艺说,这叫重瓣白樱,去年盛开的时候,花枝团簇,如云似霞,极为壮观,就跟花海一般,妾身对妆容之事稍有心得,去年还特意办了赏樱宴,做了诸多唇脂面脂给诸位夫人呢。”

“这些花确实种的很好。”沐钰儿看着垂落在自己面前的蔷薇,惊讶说着,“花期也早一些。”

鲁夫人笑说着:“本以为这些花都种不活,不曾想这院子虽阴气重,但种花却是中一个活一个。”

唐不言含笑点头:“许是夫人手艺好。”

鲁夫人看着唐不言嘴角浅笑,下意识红了脸颊,移开视线。

沐钰儿大惊,连忙咳嗽一声。

——咱北阙办案不流行出卖美色。

她伸手戳了戳唐不言的后背,用气音提醒着:“注意点!”

唐不言捏着指骨,盯着鲁夫人头顶的步摇,脸上的笑意缓缓敛下。

鲁寂的书房就在正厅右侧,距离不远,是所有屋子采光最好的,房门一打开就能看到靠墙两面墙上立着一排排放满书的架子,屋内窗明几净,一架小立座屏挡在西北处,隐隐可以看到里面放着一张打理干净的软塌。

沐钰儿踱步到书案前,右侧的窗户若是打开大概就能看到花园里热闹的花景。

案桌格外整齐,一本半开的田横传奇话本半开放在书桌上,还未来得及收拾。

“你家郎君喜欢看,传奇话本?”沐钰儿扬了扬眉。

鲁夫人上前看着那本半开的书本,这本书明显是街边淘出来的旧书,边角都破了,书页黄朴朴的,封皮上大写的田横传奇四个字龙飞凤舞,说不好还是写书人自己写上去的。

“我家郎君看书很杂,许是他最近从南市淘回来的册子。”她说。

沐钰儿有些心痒,她最喜欢看传奇话本了。

“介意我翻一下吗?”她故作高深的问道。

鲁夫人点头:“道人请。”

沐钰儿立马抓著书本看了起来,一看便更加惊讶了:“这是文明元年的本子,已经停笔的一枝梅写的,珍惜绝本。”

鲁夫人激动问道:“都说古物上都附着阴气,是不是这样就可以算到我夫君在哪了?”

唐不言也看了过来。

沐钰儿捏着话本的手一僵,随后咳嗽一声:“这东西确实属阴,说起来,你家郎君很喜欢旧物,在府外可有旧宅。”

鲁夫人失望摇头:“我们都是外乡人,自从夫君中举后这些年便一直住在这里,这些年郎君只担了令史一职,月俸有限,也无法置办其他别产。”

沐钰儿恋恋不舍放下话本,在屋内转了一圈,这间屋子太过干净了,连着一张废弃的纸张也都找不到。

“这屋子打扫过?”唐不言问。

“半个月打算一次,本来再过两天也该再打扫一次的。”鲁夫人解释着,“若是夫君在书房休息过,第二日等夫君回来就会打扫一遍,但后来夫君失踪,书房便一直没人打扫。”

沐钰儿仰头看着高高的书架:“这书架这么高,平日里如何拿书?我看屋内也没有踩架。”

鲁夫人摇头。

“鲁令史可有别的爱好。”唐不言又问。

鲁夫人摇头。

“鲁令史出门前那日穿什么颜色的衣物?”沐钰儿站在墙边,摸着粗糙的墙壁。“这墙皮都裂开了,为什么不修补一下。”

“夫君不让。”鲁夫人为难说道,“夫君出门那日穿的是靛青色的袍子,袖口用的是樱花纹,簪子是我在必品阁的的樱花簪,帕子上也有我专门修的樱花,我夫君常常站在樱花树下独酌,我为他备下的物件里便有很多樱花样式。”

她见女冠道人慢条斯理地在屋内闲逛,着急问着:“我夫君在哪,真人可有眉目?”

“鲁令史这几日心神不宁,经常靠在窗边看花,还曾大醉吐过一场,是不是?”沐钰儿站在屋子正中高深莫测说道。

鲁夫人脸色微变,忍不住朝着她走了一步:“正是。”

唐不言看着窗台上还未擦拭干净的一些秽物残渣,又抬眸看她一本正经忽悠人。

“你夫君八字为金木,今年恰好为水年。”沐钰儿一手捏着那本话本,一手高深莫测地掐了掐手指,“震卦为木,且受克,你夫君暂时安全,情况却不好。”

唐不言蹙眉看了过来。

鲁夫人脸色大变,身形摇摇欲坠:“不好,如何不好?那他现在在哪里?”

“那就要贫道回观中细细卜算了。”沐钰儿行礼说道。

鲁夫人正准备上前仔细询问,却听身后的唐不言低声说道,也阻了她最后要说的话:“道长出观都有时间限制,时间到了,也该回去了。”

“正是。”沐钰儿溜达到唐不言背后,拉着他做挡箭牌,顺手把那本话本塞到袖子里,脸色沉着冷静。

鲁夫人并未发现她的小动作,只好哽咽说道:“我夫君的事情就拜托道长了。”

沐钰儿点头,熟门熟路地掏出一叠黄纸:“大门,各处小门记得贴上一张,夫人若是整日做噩梦,可以把这黄符挂在樱花树上,驱邪避利,无量天尊庇护诸位。”

鲁夫人双眼通红地接了过去:“是,多谢道长。”

沐钰儿唇齿上下一碰,说着吉祥话,笑脸盈盈地看着她:“天官赐福,百无禁忌,鲁令史会平安回来的。”

“多谢道长赐福。”鲁夫人行礼,“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丫鬟春香端着被红布盖着的托盘走了上来,沐钰儿眼睛一亮,瞧那小丫鬟端托盘的手都绷得紧紧的,一看便是大钱。

她下意识打算接过。

后背被人扯了一下。

“观中不收私银。”唐不言的声音冷冷淡淡,就先一把刀瞬间止住了某人的动作。

沐钰儿倏地回神,伸出去的手不得不别别扭扭做了一个稽首姿势。

“贫道无欲无求,不收俗家礼。”

——我的钱!我的银子!

沐钰儿跟在她后面,垂头丧气上了马车。

“司直见了钱便这般挪不开腿了。”唐不言见她还这般失落,小脑袋耷拉着,可怜兮兮地扣着道袍上的花纹,颇为不解。

沐钰儿焉哒哒说着:“这世上自然有淡泊钱财的人,但显然不是我。”

唐不言敲了敲案几。

沐钰儿不悦抬眸,警惕说道:“我不听王八念经的。”

唐不言坐在软绵绵的马车上,依旧腰背挺直,闻言扬眉,意味深长:“你就是这般与上峰说话。”

沐钰儿和他面面相觑,猛地回过神来,顿时大惊。

唐不言见她受惊的模样,慢条斯理说道:“之前三千字的检讨。”

沐钰儿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手忙脚乱把边角捋平,心虚说道:“这衣服有些紧,给塞坏了,之前我可以誊抄过的,还用茶盏熨过。”

她眼巴巴解释着:“之前明明好好的!”

唐不言伸手接了过去。

“我数过了,三千零一,一点字也没少。”沐钰儿凑过来强调着,端茶送水,格外殷勤。

一水的狗爬字,龙飞凤舞,若不是有纸张框着它们,只怕眨眼就能跑出去。

“……聆听少卿指导,心感愧疚,自觉行事略有偏差……”

唐不言竟然一字一字念了出来,声音悦耳动听,吐字清晰自然。

沐钰儿却是听得尴尬到头皮发麻,手中捏着那盏茶发出咯吱声响,脑海中在直接‘茶盏扑过去,大不了不干了’,还是‘堵住他的嘴,让他有话好好说’间犹豫。

“个人的字迹最能代表一个人的性格。”唐不言踩着她爆发的一个点,话锋一转,淡淡说道,“司直行事放纵,不拘小节,单从字上就能看出一二,鲁寂的字帖某有幸看过几张。”

沐钰儿就像一个被人极限牵扯着的风筝,体验了一把高飞急冲,直到风筝落地还没清醒过来,所以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唐不言见她眉心紧皱没回过神的样子,便顺手把检讨信一点点塞回她手心。

冰冷的手指不经意擦过虎口,细腻柔软。

沐钰儿盯着看了一会,脑海中蓦地响起第一次见面时,不经意触摸到的那截手腕,当真是如玉似雪,润泽冰凉。

她突然一本正经推开唐不言的手。

“咱北阙是正经衙门。”她下意识解释着。

唐不言也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由蹙眉反问:“如何正经?”

沐钰儿盯着他的那张脸,嘴角喏动片刻:“不好说。”

“文不成武不就,大白天上值时间聚众吃铜炉锅的那种不好说吗?”唐不言摸着指骨,慢条斯理反问着,“若是寻常衙门,这种日常玩忽职守,可是要直接罢免的。”

沐钰儿立刻柳眉倒竖:“少卿怎么还人身攻击,再说了咱北阙是没生意,有事都是很认真的。”

“司直还听某说话吗?”唐不言先一步岔开话题。

沐钰儿这才勉强想起他之前的话,板着脸问道:“他的字如何?”

“规规矩矩,近乎刻板。”唐不言点评着。

沐钰儿点头:“这倒也符合众人对他的评价。”

唐不言拢了拢袖子,微微靠到另一侧的隐囊上,先一步偃旗息鼓:“鲁家走了一圈可有头绪?”

沐钰儿也不好咄咄逼人追问,只好把检讨信随手团成一团塞进兜里,板着脸说道:“鲁夫人有问题。”

作者有话说:

道姑是蔑称,男女都要称呼道长,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