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言非扬眉,冷笑一声反击着:“行啊,什么时候啊?”
“容成女官让人送来的,嘶,你怎么如此不矜持。”陈菲菲龇了龇牙,该说的话照样不落。
“她!”杨言非惊讶,“怎么扯上这位大人物了。”
“别说这些了,先去看尸体。”沐钰儿拉着还在洗手的菲姐,直接朝着屋内走去。
“哎哎,你这个小兔崽子,老娘的手还没洗好呢,衣服可是新衣服,按规矩不进两次停尸间的。”陈菲菲大怒,连声骂道。
沐钰儿站在门口,顺手从陈菲菲放在外面的包袱里抽出备用的麻衣,鼻子一皱,随口敷衍着。
“买买买,等破了案子,我就给菲姐再买一件,大红色,大裙摆,要洛阳最时兴的那种款式。”
陈菲菲嗤笑:“你个穷鬼,不问我借钱就好了,少给老娘糊弄,坏家伙。”
三人很快就穿好麻衣,带好羊肠手套,入了屋内。
屋内还残留着点燃了醋被燃烧的酸味,冰块早已被撤走,梁坚的尸体安安静静地躺在草席上,周围撒了一圈石灰。
陈菲菲小心扫开一侧的石灰,随后掀开白布,露出梁坚赤.裸的身体,被泡的发白的皮肉,微微发黄的脸色,一个时辰的时间足以让他身上显出狰狞的紫红色尸斑。
“死者身高六尺,此次初检判断梁坚是巳时前后两刻死的,死于硬物顶衬致死,再被人扔到水中。”陈菲菲指着他右肋下的一处紫红色伤痕,三四寸大小。
“致命伤在这里,左肋下收到重物顶衬,因为人还活着,血液在流动,所以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紫红色肿块,凶器尺寸大概三到四寸。”
沐钰儿弯下腰来仔细看着,整个人凑得格外得近,看着紫红色的血瘀在死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原本已经吐好的侍卫正准备重新站岗,结果又被吓吐了。
沐钰儿用手指上比划了一下,不解问道:“这个圆形是不是……太圆了点。”
她放在手心量一下大小:“这般大小,分量应该不轻。”
陈菲菲站在她身后,随口说道:“这个位置虽然脆弱,却隔着皮肉,此人不仅力大,拿着的凶器一定格外坚硬,所以照成梁坚肋骨断裂,从而断骨刺破肺部,流血窒息而死。”
“肺部!”杨言非大惊,“怪不得没人发现他出事了。”
肺部一旦被穿透,血液会立刻灌入肺部,倒呛喉骨,人在此刻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
“不对啊,若是匕首,一把刺入肺部,可以照成立刻失语,可肋骨颇为坚硬,不是压一下就能断的,断后插入肺部,梁坚确实叫不出来,可梁坚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叫,我瞧着嘴里没有淤血,嘴角没有破损,死前没有被堵着嘴。”
杨言非胆子很大地拨开他的嘴,仔细观察后说道。
“若是他叫了,为何别人听不见,若是没叫,那为何不叫。”沐钰儿顺着他的思路分析道。
“若是前者,说明杀人的地方是个关键,若是后者,这是杀人手法的问题,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杀人的时间。”
“唐不言说摘花是辰正才开始的,见到梁坚是辰正两刻,若是唐不言没撒谎,那就是他被人叫走后两炷香左右的时间被杀的。”她扫了一眼院中的日晷,掐算了一下时间。
“曲园摘花不会超过半个时辰的,最晚在巳时一刻。”杨言非也是科举上去的人,对这套流程颇为熟悉,“所以梁坚的死亡时间是在辰正两刻到巳时一刻之间。”
“凶手怎么选了这个杀人手法,奇怪。”沐钰儿绕着尸体走了一圈,继续问道,“还有什么发现吗?”
“死者的指甲血肉模糊,指甲根处有劈痕。”陈菲菲举起他左手的指甲盖,“你看这里,整个直接都断了,有一些小木屑卡在皮肉中,说明死者生前抓过木头。”
“还有死后被人拖拽过,双腿后侧,臀部尸斑青紫,死者腋下也有紫红色的手指印,不过我推测距离没有太长。”
陈菲菲说完,便走到梁坚衣服铺开的证物区,指着衣服后背的位置说道:“一百文一尺的云锦,娇贵得很,若是拖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怕早就烂的不成模样了,可现在你们看,有挂丝磨损,但还能看到纹路。”
沐钰儿仔细看去,梁坚大红色的云锦长衫被完完全全摊开,右半边的衣服被磨损的不成样子,背部的衣服略有磨损,却还能依稀看清花纹。
黑色胶鞋湿漉漉地放在一侧,余下的都是玉佩,手帕等物,也不知是本来就这般简单,还是被暗流冲走了。
“衣服上的是红泥?”沐钰儿盯着衣物臀部上细丝染上的红色泥泞物,惊讶说道,“他死的地点在牡丹园附近?”
“为什么?”杨言非不解。
“曲江是靠着洛水重新修建的,不适宜种牡丹,加上这几日倒春寒,我听张一说,户部特意找了云南的红泥给它们盖了一层。”
“原来如此,这样就可以锁定凶杀现场了,咦,这鞋子好干净。”杨言非惊讶地看着鞋底。
“衣服上有红泥,鞋子上却又没有?”沐钰儿喃喃自语,“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也没有发簪等物?”杨言非环顾一圈,越发迷茫,“好像少了很多东西啊。”
“我来时,他就是这般的,披头散发,侍卫也说送来就是如此,除了你们之前来过一次,无人来过,许是被江水冲走了,这几日洛水暗流很大,对了说起此事,这件衣服上是有血迹的,但是没有任何破洞,我怀疑他和人搏斗过。”
“他身上除了右边被挤压形成的片状尸僵,身上还有很多其他伤痕,我本来以为是被暗流裹挟,撞上石块所导致,直到我发现他衣服丝织缝隙处还有未被水流完全冲散的血迹,幸好这衣服是娇贵的云锦,但凡普通衣物,被洛水这么泡半个时辰,血迹早就没了。”
沐钰儿抱臂沉思:“他在死前和人打过架,甚至流过血。”
“对,而且更奇怪的是,被人顶格致死,衣服上应该会留下伤口的痕迹,尤其是这种娇贵的衣服,可是很奇怪。”陈菲菲指着应该同样是致命伤位置一侧的衣物,“并没有和伤口一样的原型痕迹,但他另外半边却都是磨痕。”
“所以,凶器大概率被人包裹着。”沐钰儿反应极快,给出一个建议,“那把刀上的血是人血吗?”
陈菲菲又自右边一侧的小黑盒子里,捧出一物。
——正是那把带血的刀。
“这就是从唐不言手中拿来的刀,那个刀明显是左撇子拿的,血迹都是刀柄左侧。”她突然神秘兮兮问道,“你们知不知道有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沐钰儿蹙眉,突然扭头盯着那具在日光下的尸体,冷不丁说道:“梁坚是左撇子。”
院中的大树不知为何突然枝叶颤动片刻,在摊开的狼狈衣物上晃出一道道影子,莫名显出几分狰狞可怕。
杨言非下意识贴着沐钰儿站好。
陈菲菲却是神鬼不惧,大笑着:“好聪明的瓜娃子,这位状元郎确实是左撇子,但这把刀上的血迹上的指纹颇为纤细,梁坚手上都是粗茧。”
沐钰儿蓦得想起刚才唐不言端茶喝茶时的姿态。
“入朝为官左撇子是大忌,许多读书人在一开始发现自己是左撇子时就有意识纠正。”沐钰儿不解问道,“所以他们这个纠正是彻底遗忘左手的功能,还是强迫自己只使用右手。”
“你会右手写字拿刀是不假思索的,若是你锻炼自己左手使刀,那你就不会右手了吗。”陈菲菲反问。
沐钰儿陷入沉思。
“我现在的上官刑部侍郎就是左撇子,日常吃饭喝水都是右手,可有一次他最珍贵的一块砚台不小心被他扫下去了,他下意识用左手接住,可见这种特性是改不过来的。”杨言非也开口说道。
“是不是说明左撇子在紧急情况还是会下意识使用左手,比如杀人?”
“是这个理,除非那人格外理智,心智格外坚定。”陈菲菲打趣道,“比如你家钰儿,左右互搏,定能控制住本能。”
“那是,钰儿最是厉害了。”杨言非得意夸道。
沐钰儿懒得理会两人的打趣,心中理出一个规划:“所以杀人地点距离抛尸的地点离得不远,两者一定近水,靠近牡丹园,死者身上有血迹,如果凶手不谨慎,地上也许会粘上一点。”
“咦,”杨言非电光火石间想起一个巨大的漏洞,“和梁坚搏斗的人是谁。”
“首先排除唐家那位走两步喘三气的雪娃娃。”他砸摸了一下嘴,“可我们也没收到谁受伤的消息啊。”
“你知道唐不言也是左撇子嘛。”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
杨言非一怔,好一会儿才比划了一下:“可他,他看上去倒春寒的风都比他有力气,梁坚瞧着五大三粗,拿了刀,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沐钰儿脑海中蓦地浮现出那张雪雕霜刻的美人瞳,笑说着:“可现在他就是唯一的嫌疑人。”
她不再多言,话锋一转:“对了,菲姐,这件衣服帮我仔细查一下。”
她自麻衣中掏出腰间的包裹。
陈菲菲接了过去,也不多问:“可以,晚上连夜给你弄出来,只是午饭还来不及吃,我现在得要去吃个饭。”
“我现在就去曲园看现场,不知道张一查出什么。”沐钰儿最后看了一眼梁坚,“我总觉得这事还没完。”
另一侧杨言非一向是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立马就打算脱衣服出门,可走了几步却没听到后面有人跟上来,不由扭头看去。
只见沐钰儿笑眯眯地站在一簇阳光下,长长的红色发带垂落在肩颈上。
“说起来你现在可是刑部的官员,此案并不交给刑部,不要跟着我乱跑,免得被人抓住把柄,参上一本就烦死了。”
杨言非下意识抿了抿唇。
陈菲菲立马伸手,把两人隔开,大笑说道:“正好,我今年打算买个宅子安家,刚好叫我们的八卦通参谋参谋,那人我就带走了。”
沐钰儿大方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迁居宴的酒我出了。”
陈菲菲连忙把人拽走,小心安抚着:“我觉得小钰儿说的有道理,走走走,不要让她难做。”
“老大老大,不好啦。”沐钰儿溜达达刚出了大门,就见张一连滚带爬跑了进来,慌慌张张说道,“尸体,又一具尸体。”
作者有话说:
宋朝的时候时辰才开始被分为初和正,大概就是子时(十二点到一点)然后子初时11点子正是0点,丑初就是1点,丑正就是2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