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从何说起。
思绪像打结的线,弯弯绕绕地纠缠成一个难解的毛团。
在此之前,他想过许多种旁敲侧击的套话方式,坚信自己能从对方嘴里套出真实想法,然而黑泽阵根本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把野心直接搁置在台面上,向北条夏树展示他那不加掩饰的渴望。
成年人擅长打躲避球,推杯换盏间你来我往地打机锋,不把话说得太明白,也不把事情做绝,时时刻刻留有回转的余地。
因此,直白的表达,反倒叫人觉得棘手。他也无比清楚,有些事可以拖延,有些事必须当断则断。
将战线拉长,反而给了另一方不该有的念想,让原本可以简单结束的过程变得繁杂而恼人。
面对这种情况,北条夏树实在没有相关的处理经验,那些记不清名字的告白者,他可以得罪他们任何一个人,也不怵和他们断绝来往……用那些可有可无的角色来类比黑泽阵,显然是不合适的。
“我要跟你说清楚。”北条夏树谨慎开口,“我不喜欢男人,对同性没有兴趣。”
“哦。”黑泽阵上下打量他,冷冷地说,“你有喜欢的女人?”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不想和任何人发展成亲密关系。”北条夏树立刻反驳,接着开始组织语言,“亲密关系,一听就很可怕吧?完全不想触及的陌生领域。”
黑泽不置可否,坐到他斜对面的沙发上,往后一靠,像是准备小憩的大型猫科动物,要困不困的模样,仿佛并不在乎他说了些什么。
可每当那双绿眼睛望向夏树时,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审视与戒备——这位处事素来镇静、开枪杀人时从容优雅的Top Killer,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从容。他在观察,也在试探。
但沉浸于思绪中的北条夏树,目光散落在茶几上,并没有及时捕捉到对方的情绪。
“我觉得,一段关系变质的时候,它就要毁灭了。”他慢吞吞地、真诚地说,“所以想要长久维系,就不能越界。”
从第一个邻居女孩开始,他接受过很多人的告白。他们把自己收拾得体面靓丽,或是磕磕绊绊,或是油嘴滑舌,向他表述爱意。
他没有恋爱过,不过偶然旁观或听闻过一些人的恋情。
最开始的时候,像泡泡那样升起,阳光下看起来无比美丽,轻盈,绚丽。
到后来,要么消失得悄无声息,要么结束得两败俱伤。
北条夏树站在高处,事不关己地总结出了一套认知。
亲密关系的开端,是一只狗试图伪装成猫,对另一只猫摇尾巴,试图讨得它的欢心。
可它装得再像,也不能真的变成一只猫,物种差异带来的矛盾迟早有一天要浮上水面,横亘到它们之间,那是一条难以泅渡的河。
最初的恋爱激情褪去后,没有多余的情绪来修补矛盾带来的裂痕,而裂痕从不自愈,只会越来越多。
于是故事走向结局的时候,两败俱伤。
由朋友转为情人,下场往往更为凄惨,经历一段刻骨铭心却狼狈收场的恋爱,两人无法退回到开始的位置,举步维艰,爱与友谊都不能恢复如初。这是爱的代价。
假如这是爱的代价,不如从一开始,就保持安全的距离——都能姿态好看,都能长长久久,体面收尾。
他陈述着自己粉饰太平的提议,而黑泽盯着他,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膝盖。
“……亲密关系,迟早会变得难堪,什么都剩不下来。”
北条夏树终于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无比认真地说,“更何况,我并不喜欢同性,所以你不要再说那种话了,我不可能答应的。……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
随着他的叙述,黑泽阵神色中的几分犹疑慢慢褪去,转为胜券在握的坚定。他的唇角甚
至浸了点散漫的笑,状态松弛而恣肆。
唯一能使他迟疑的,只有Natsuki那居高临下的玩家身份,对方随时可以抽身,令这段关系自一开始就不平等,他不得不考虑对方因恼怒而永远离开的可能性,束手束脚,进退维谷;但北条夏树此时坚定拒绝的表态,却将那几分疑虑瞬间打消了。
这场无声拉锯持续多年,优势的天平似乎朝一方倾倒,将要迎来压倒性胜利的局面。
但驯养与被驯养,需要与被需要,从来都是相伴而生。
黑泽阵抬起绿眼睛,目光渐渐变得专注而危险——像是在狙击镜中锁定目标,Gin回到属于自己的领域,他在这里所向披靡。
而他的目标,注定无路可逃。
“我知道了。”黑泽阵说。
——你也在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