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么问?”
背靠漆黑悠长、深不见底的黑色旋转楼梯, 时踪这样问贺真。
贺真道:“纯属好奇。毕竟……因为《长命镇》里一开始的事,我认为你并不信我。”
“我确实不信任你。”时踪答得直白,“但我信自己的判断力。”
听到这样的回答, 贺真看了时踪半晌,倒是笑了。
他又道:“再和你说一件事。”
“啧,还藏着秘密没讲?”时踪道。
“不是秘密。”贺真道,“我只是觉得副本里出现的大部分信息都是有用的。你那把昆吾, 我没看出什么明显的指向。不过阎王鞭可能指向地狱。
“这个地狱, 不是指六道里的地狱, 而是十殿阎王审判的地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这地方和六道密切相关、但又在六道之外, 可以把它称为黄泉,又或者按这个副本里的设定……
“按佛教里的说法,一种生命体死亡后, 会成为中阴身。
“其后,中阴身会受业力牵引,转化为六道中的某种生命体。中阴身这种状态, 有些像我们通俗意义上说的灵魂。
“所以,古堡所处的地方,有可能是中阴身所在的地方。为了不与六道里的地狱概念混淆, 就把这个地方暂时称为中阴界好了。”
时踪想了想, 道:“导演想脱离六道。那么如果想办法永远留在中阴界,算不算脱离六道的一种?”
“是一种可能。”贺真道, “如果古堡真的在中阴界,在这个设定下, 逃离古堡, 也许就脱离中阴界了。但我总觉得哪个地方有些奇怪。”
时踪思索了一会儿, 倒也把他看到的僧人故事告诉了贺真。
毕竟失去了记忆,这八个月又不足以他吸收太多知识,尤其是佛教这种他不感兴趣的东西,所以他只能问贺真的看法:“你觉得这几段故事有什么寓意没有?
“我看得出,这三段故事里的僧人都是同一个人。他应该是在求佛。在他求佛的路上,一直有人在试图影响他,破坏他的求佛之路。
“那个人用了美色、金钱、好听的音乐来引诱他。不过他没有被引诱,最终应该是顺利成佛了。
“佛经里有没有那段故事,能跟这个对应上的?”
贺真思忖了一下,然后道:“有。”
“说来听听。”
时踪这会儿站得台阶比贺真低好几级,不习惯一直仰望着他说话,这便上前几步走到他身边。
双手往后撑在楼梯的黑栏杆上,时踪抬眸盯着贺真,静静等他开口。
贺真侧过身,避开时踪的目光,喉结上下滚了一下,然后道:“释迦牟尼和波旬的故事。波旬也是天神道的,是世人眼里的魔。
“佛教把世界分为欲界、色|界、无色|界,波旬是欲界里的天魔之首。他能把欲界众生人的快乐,化为自己的快乐,能力非常强大。
“在释迦牟尼证道成佛之前,还是悉达多太子的时候,波旬派了三个魔女到他身边,试图破坏他的成佛之路。那三个魔女分别是爱欲、贪欲、乐欲。”
三个魔女通过三种方式破坏悉达多太子成佛。
副本里的故事并不与现实世界的佛经故事完全相同,但确实可以对应上。
时踪这么想着,听见贺真道:“不过波旬失败了。悉达多太子顺利成佛。之后波旬又开始和他争抢信徒。在他看来,如果众生全部信佛、跟着他脱离六道,那欲界岂不是没人了?
“再者,如果众生修佛、没有喜怒哀乐,那他自己的
快乐从何去拾取?
“释迦摩尼成为佛祖后,波旬曾对他说过一句话——
“‘你已经得道,我虽然拿你没有办法,但当你涅槃之后,我会派手下去引诱你的徒子徒孙,破坏你的传法,让世人都陷入**之中。’
“他这句话,竟使佛祖都流了泪。因为佛祖知道波旬会说到做到。后来,为了帮助世人对抗波旬所化之心魔,佛祖就留下了许多经文。”
讲完这段故事,贺真回过头来看向时踪,念了句佛经:“凡所有相,皆为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这句话是教人破除心魔的。
心魔都是外相,看破这一点,也就看到了如来的法身。
时踪故意曲解了这句话,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贺真一眼。“嗯。凡所有相,皆为虚妄……那你这副皮囊
贺真对上他的目光。“我可不是什么如来。”
“哦。”时踪点点头,忽然问他,“你谈过恋爱吗?”
贺真几乎微怔。“……什么?”
“我感觉你在大学里应该挺受欢迎,收过不少情书?”
时踪道,“反正我不是很同意这些话。长着一张好皮囊,就该用来享乐,而不是让人破除心魔成佛用的。要不然人来这世上干嘛?就是来享受七情六欲的啊。”
贺真淡淡看他一眼。“所以你想谈恋爱?”
时踪摇头。“那倒不是。我只是举个例子,把我刚才话里的皮囊替换成金钱、权利、或者某方面的成就,也是一个道理。比如,我总感觉以前我在IT方面颇有建树。”
话到这里,时踪重新朝楼梯下走去。“我可能脑神经有问题,没什么爱不爱的想法。但你不一样,年纪轻轻,怎么跟老和尚似的?”
贺真:“……”
时踪自顾又道:“说起来,失忆后,我除了找回记忆,赢得游戏外,暂时没有什么人生目标……我没什么明确的情感感受,又没有味觉,其实确实过得挺无趣。那么要是偶尔享受一下由皮囊带来的乐趣,似乎也不错?”
皮囊带来的乐趣?他指的是什么?
脑部有问题,精神上感受不到谈恋爱的乐趣,所以难道他想试试纯粹身体上的享乐?
他是这个意思吗?
贺真:“…………”
好半天没听见贺真跟上来。
时踪驻足回头,发现他站在原地盯着自己不动。
时踪有点不耐烦了,语气不善道:“你又怎么了?”
时踪在其他人面前装出来的温柔表象几乎天衣无缝。
但贺真总觉得,他在自己面前很多时候连装都懒得装。
再瞥了时踪一眼,贺真抬步走到他身边,面无表情道:“没什么。只是……你就这么把你作为胜利方得来的情报告诉我了?”
“阵营战早就结束了。现在我们需要共同找到真相。再说,事实证明,告诉你的收益,比不告诉你大。”
时踪对他道,“只是……年纪轻轻读那么多佛经干什么?你真的很奇怪。”
语毕,也不管贺真的反应,时踪面朝前方继续下楼了。
山与海,岑千山与梁雨嫣,佛与魔……
山杀死了海,海淹没了山,是不是也可以对应佛与魔的关系?
时踪在心里把副本的元素顺了一遍,不由想——
难道这古堡,寓意着佛与魔对欲界众生的信仰争夺战?
岑千山想要脱离六道。
怎么脱离六道?证道成佛就是一条路。
但是魔不愿意让他这么做。
古堡的主人难道是波旬?
·
两分钟后,时踪与贺真来到一楼。
一楼比他们想象得还要来得空旷。这里不再有走廊,有的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可谓一无所有的大厅。
大厅分为了两个颜色,其中一半的墙壁、天花板、地板全是漆黑一片,另一半则都是白色。
白色的那部分大厅上有一扇打开的门,门外有路,不知通往何方,左三丘他们都不在这里,应该是从这条路出去了。
黑色的那部分大厅上有另一扇门。
门上疑似有简单的机关。
门是透明的,可以发现外面也近似漆黑一片,偶尔会看见更深的阴影从那里经过,竟像是某种精怪。
时踪走近了看,忽然面前就出现了一只血红色的眼睛,紧接着眼睛上移,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可怕的獠牙,那獠牙森然雪亮,上面还不断往下滴着涎液,像是随时想冲进来吃人。
看这情况,这扇门外有非常多的精怪,但是顾及着这扇门上的某种力量,它们并没有贸然靠近,更没有闯进来。
很快就把古堡第一层的情况打量完毕,时踪与贺真一致走向了白色那半大厅的门。
门外是山路。
之前住在五楼的时候,时踪往窗外看,就能看见一部分山,以及一部分海。
现在门外的情况和他在五楼所见的情况是吻合的——
古堡建在半山腰上,山脚下就是海。
沿着山路走出几步,时踪往回看,能看到通体漆黑的古堡伫立在这里,就像一把高悬的利剑直耸入云。
再继续往前看,会发现上山的山路没多远就没入了缭绕不散的云雾间。
整个山顶都藏在了白云深处,当时踪想继续往山上走的时候,他收到了系统发来的【前方属于不可探查范围】的提示,于是只能和贺真往山下走。
没走太久,两人就到达了海边。
海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却不是咸涩的感觉,而居然有着淡淡的香味。
此刻左三丘他们正在海边。
见时踪来了,左三丘迅速跑到他身边。
经由左三丘一番解释,时踪也就知道了他和贺真不在的时候,古堡一层发生了什么。
通往这片海的那扇门,也是他们一起研究了好久、破译了机关,这才将它打开的。
此外,原来黑色大厅那边的门本不是半透明的,左三丘他们先合力破解了一道机关,得到了一把钥匙,这才看到那道透明的门。
然而在发现门外的情形后,他们之中没有人敢拿钥匙开锁走出去。
他们怀疑,先前在五楼听到的怪物咆哮,就是那道门外的某只精怪躲进了古堡。
只不过根据目前的情况判断,它们分明不敢、也没有能力穿过那扇门走进古堡。
大家也就不知道先前那只精怪是怎么进到五楼追逐大家、后来又是怎么凭空消失的。
一边与左三丘聊着,时踪一边与贺真走到了海边。
看见他们来了,周律也走了过来,开口道:“‘清净不染花中莲,捧持世界百亿千。涌出香海浩无边,风轮负之昼夜旋’。我在想,这片海应该是香海,这座山则是须弥山。”
须弥山在佛教的世界观里,是每一个小世界的中心。
帝释天就住在这里。
想到什么,贺真开口道:“有一种说法是,释迦牟尼在未成道前,曾有30余次转世成了帝释天。须弥山是三界众生向往的所
在。”
时踪听到这话,觉得这古堡确实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