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琦君不在,不必担心泄露长生公会的事情,周律便对时踪道:“刚才左三丘和我聊了一下,他是担心阵营战会在公会成员之间造成什么不好的
影响。
“但其实我个人觉得没什么。阵营战又不影响生死。大家就当搞团建了。你说呢?
“再说了,咱们几个慢慢一起走下去,就算是知根知底了。这总比加入别的奇怪公会被人算计要来得好。
“重点是我们还可以有一致的目标——找到我们加入这个游戏的原因,尽可能地带领所有人活着走到最后。”
时踪淡淡道:“是。三三这孩子还是太年轻。”
一旁的左三丘:“……”
“其实我真的无所谓。祝霜芸那边,后面我会再和她聊聊,看看她的意思。关于系统为什么搞这一出,我也有些想法,当然,这些事情,我们可以等离开副本再聊。”
周律回头看了一眼贺真,再看向时踪道,“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你俩之间……你俩没事儿吧?”
“我俩有什么事儿?”时踪反问。
周律道:“我看得出你们俩都很强,不仅玩游戏的能力强,性格也都很强势。但我能感觉到,你们的性格似乎不是那么合得来。何况你们都向我表达过想当公会老大的意思……
“你们俩都是那种很有个性与个人魅力,能够吸引人追随的那种。
“但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如果你们之间有矛盾、想争个高下,那就算现在我们公会和谐,以后也一定会因为站位问题走向崩盘。
“所以,我们公会能不能走得下去,不是看这场阵营战,而是看你们俩的态度。当然,你们不必急于给我答案,等离开副本——”
时踪笑着打断他的话。“你不必担心。进副本前四妹妹就跟我打过赌了。他现在积分肯定比我低,他会认我当老大的。”
语毕,瞥见贺真的表情似乎有些微妙。
时踪便问他:“怎么,不喜欢‘四妹妹’这个称呼?那叫你‘海娃’?”
贺真:“…………”
“赌博什么的,是一时戏言。我需要知道的是,在你们内心深处,是否真的愿意接纳对方。”
周律摆摆头,表情有些严肃地说道,“这件事非常重要。我会为公会提供资金,并利用我的人脉,以一种隐秘的方式搜寻其他玩家,这期间我设计一种考核方式,选拔有能力的玩家进入我们公会。
“既然我能为公会做这么多事情,那么在人员方面,我有一票否决权。你们两个如果真的有引起内斗的苗头,我一定会踢一个人出局。
“长生公会不是儿戏,不是今天组建了,明天就会因为一个随便的原因解散的公会。我们需要尽可能地带领每个公会成员走到最后,一起找到这个游戏的终极奥秘。我们要保护每一个队友。”
“嗯。你的担心有道理。”
时踪与周律错身而过,一步步走到贺真面前,“诶,问你呢,愿不愿意真心接纳我,认我当这个老大?”
“愿赌服输。”贺真淡淡看着他道,“以后公会的事情,你说了算,我听你的。”
闻言,周律赶紧跑过来插了句嘴。“不过这事儿有前提的,前提是你们做的事会符合公会利益……
“我现在只是想知道你们的态度。出去后我会拟定详细的细则——”
“你放心吧。”贺真看向周律,“只要还在公会一天,我永远不会和他发生所谓的内斗。他是公会老大,在公会的事务方面,我听他的指示办事。
“只要长生公会的确是诚心为所有成员考虑的公会,只要他做的事不会伤害到大家。”
片刻之后,周律和左三丘一起上楼了。
时踪与贺真走在后面。
两人的脚步都放得很
慢,像是有着微妙的默契。
上了几个台阶后,时踪问贺真:“你们败方的是什么?”
贺真摇头:“还不知道。只收到系统提示说,今天晚上才会开始。”
时踪点点头,再侧眸看着他:“你刚才说,在公会事务方面,你都听我的指示?”
贺真瞥他一眼。“嗯?怎么?”
时踪问:“那私事方面呢?”
贺真反问:“私事方面,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时踪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问题。
他只是转而问:“你那鞭子叫什么?”
贺真顿了一下,淡淡道:“阎王鞭。”
“阎王?”时踪抬头望向那旋转着的、通体漆黑、仿佛引人通往地狱的楼梯,下意识眯了一下眼睛,“你觉得,这世上真有地狱的存在吗?”
贺真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也许吧。所谓的亡灵,也许其实只是另一种生命形态。你听说过以太体吗?
“当然,这也只是我道听途说的——”
补充了这么一句在时踪听来很刻意的话,贺真又道:“宇宙处处都是无形的能量场,只不过寻常人看不见,因为我们处在有形的能量场中。
“以太体像鸡蛋壳保护着鸡蛋一样保护着我们的肉|身,它其实是处于非物质与物质次元之间的地带,所以既能在传统意义称之为‘阳间’的地方存活,又能去往另一个非物质能量的次元,也即平常人口中的地狱。”
“灵魂是以太体?”
“是,但也不尽然。”
“嗯,这世上存在另一个维度,是我们平常看不见的。我们将之称为地狱,认为那是我们死后,灵魂会去往的地方。那么……”
时踪放缓语气,瞥向身边的贺真,“十殿阎王是真的吗?关于这方面,你有‘道听途说’过什么吗?”
说到“道听途说”这四个字时,时踪特意加重了语气。
贺真脚步果然顿住了。
他浅皱着眉问时踪:“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时踪转过身,一步步走至贺真跟前。
旋转着向上的楼梯再无其他人。
时踪几乎将贺真抵到了栏杆上。站在贺真身侧往下一瞥,他能看到下方一片漆黑,就像深不见底的悬崖。
时踪在贺真耳边继续道:“今天凌晨我从你房间离开后,回屋睡下了。然后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人,我听见自己叫他……三殿下,宋帝王。
“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以太体、地狱、亡灵的事情,那你知不知道民俗传说中的十殿阎王,在真实的地狱……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呢?”
“我没有去过地狱,当然不知道。”
贺真的声音没有异样。
但从侧面望过去,时踪能看见他下颌线崩得很紧。
随即贺真对上时踪的目光,问他:“你梦到的这位……宋帝王是么?梦里,你和他在做什么呢?”
“我为什么要把这么私密的事告诉你?”
时踪的语气故作高深,“但我能感觉到,我和这个人的羁绊很深。对了,之前景区宣传人员帮我们客栈写过一个宣传语——
“‘在梦里梦见的人,醒来后就应该去见他。’
“这话有点过于文艺,但的确说得有道理。只是可惜了……
“我还活着,醒来后该去哪里找这位宋帝王呢?”
一片漆黑的旋转楼梯上,只有一束微光落下来。那丁点光芒映在贺真眼里的时候,
就像星星一样好看。
时踪就凑在贺真耳边轻声说出这句话,然后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他。
他看到贺真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之后是一下、又一下。
可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时踪淡淡笑了笑,最终也没什么。
抬起手,他帮贺真把鬓角的碎发拨到耳后,再深深看他一眼,转身上楼了。
·
时踪离开后好一会儿,贺真才迈开脚步,不过他很快追了上去,两人一路并肩回到了古堡第五层,双双表情都自然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阵营战非常耗体力,时踪打算回屋先睡一觉再说,途径张琦君的房间时,掌心徽章却是传来些许异样。
他转过身,抬起手掌将它贴在张琦君的房门上,那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怎么了?”
正要回房休息的贺真察觉到异样,走过来问时踪。
“情况不对劲。进去看看。”
言罢,时踪和贺真一起推开门,立刻闻到了颇为浓烈的血腥味。
循着血腥味找过去,他们看到了在浴室割腕的张琦君。
张琦君割腕只割到一半,血流得并不算多,时踪立刻上前将他按住,贺真则迅速把旁边的毛巾剪成条过来帮他做了简单的包扎。
然而现在对他来说最危险的事情并不是割腕。
张琦君应该是还有红线剧情要做,可由于割腕,他违背了红线剧情。
于是此时他左手手背上的那根红线蔓延了开来,像毒蛇一样游蹿在他的手背,并且它还在不断长大,像瘟疫一样把他正常的、泛青的筋脉一点点染红。
好似当它继续长大、冲破血肉那刻,就是张琦君死亡的那刻。
在确认他只是受伤,暂时还死不了后,时踪拎来一桶冷水朝他头上浇去。
半昏迷状态下的张琦君被冻得一激灵,立刻瞪大眼睛看向时踪与他身边的贺真。“你、你们……”
“其实你这个人不笨,至少在迷宫里表现得还算不错。但在某些方面,你有一个榆木脑袋。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你身在局中,所以才看不清楚。”
时踪走上前,弯下腰,一把提起张琦君的衣领,“哗啦”一声将他上半身从浴缸里拉出来。
“我问你,睚眦必报、手腕厉害,发现要杀我的人,我一定会将他杀掉……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这样的人?你师父灌输给你的?
“你师父和定军山公会其他的人开会讨论过我、分析过我?”
张琦君咽了口唾沫,并不回答,但看起来像是已经默认。
时踪又道:“既然他觉得我手腕厉害,在游戏里很强,凭什么他认为你能凭借一些零星的副本情报杀我?在他心里,他应该清楚你的胜算很低。
“再进一步看,既然他觉得我睚眦必报,必然会杀了那个试图杀我的人;既然他明知你胜算很低,又为什么非要让你来?
“张琦君,这背后有一个很简单的逻辑——
“你师父真正想杀的人不是我,是你。
“他甚至虚伪到不敢亲自动手杀你,而妄想借助我的手。”
张琦君怔住了。
他瞳孔放大,脸上只是一片惨白。
他仿佛连思考都忘记了,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喃喃自语:“不……不是……他要是想要我的命,他跟我说一声就可以了。
“他明明可以跟我说一声就可以了……”
“是么?你这么愿意为他奉献,他知道吗?”
时踪的语气带着些嘲弄,“他应该不知道吧。他只看到了那个在台上的你。那个风华绝代、光彩夺目……甚至压过了他风头的你。”
“不……不……不是……”
“张琦君。告诉你一个道理。一昧乞求一个人的垂怜是没有用的。你只会得到他的轻视、甚至无视。”
时踪用力将张琦君推回浴缸,又往他头上浇了一盆冷水,再凑近他,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你师父最想要的东西,你要先得到。然后他就会求你。到时候高高在上可以成为施舍者的那个人,就会是你。
“你应该做掌控局面的人。你应该把你师父梦寐以求的东西,变成你唾手可得,并且可以施舍给他的东西。
“你的默默付出与奉献,他这样的人根本看不到。
“所以你要站在高处,让他反过去求你。
“你暂时想不通我说这些的话,也没关系。至少你要先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你才能找机会验证我刚才说的对不对,是么?
“你要不要跟我离开副本,亲自去看一下——
“看看你心心念念的师父,是不是巴不得你早点死呢?”
问完这句话后,时踪足足等了张琦君三分钟。
三分钟后,张琦君面上的血色恢复了些许,人也从浴缸里站了起来。
时踪瞥一眼他左手手背那快要炸裂的红色,淡淡道:“好,还不算无药可救。现在你可以做红线剧情了。
“然后你要告诉我,你的红线剧情和你隐瞒的故事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