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灰暗的天幕,曾经生活的家被无情摧毁,遍地是猩红血肉,深深地刺痛她的眼睛。
低声回应他的挽留,“我想离开这里,离开你的身边。”
和“郑松”相处的画面电影般一帧帧播放,那些甜蜜的画面使她仿佛含着颗蜜糖,心脏悸动的同时,她止不住地猜测那颗甜蜜的糖果,内里是毒液还是甜液。
她怕再一次的交心后,得到的是比最初还要惨烈的后果,她不能忍受陷入泥沼无法自拔。
“不要。”怪物的嗓音含着浓浓的哀求,“惠惠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是刚才的画面吓到你了吗?我在尽快恢复了,不要看我,我知道我现在丑陋恐怖,可是我很快就能恢复了......惠惠,求求你,再等我一会儿。”
蔫掉的血肉不知从哪里得到股强悍的能力,正在竭力地朝着皮囊涌动,慢慢地填满那具干瘪的肉皮,怪物勉强坐起来,用双手捧起糊满地面沾染脏尘的脏腑,一股脑地完全不顾及原本位置地塞到腹腔。
怪物望着妻子的背影,由心底生出股寒意,他高声喊道:“惠惠,我爱你!别离开我,不要丢掉我,你不喜欢我哪里我都改,我发誓以后不在你面前暴露原貌!不要离开我......”
脱口而出的话使温惠的动作微微僵硬片刻,棉鞋脚底踩着碎裂的石块,凹凸不平甚至显露尖锐锋利钢架的地面,使她走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刃上。
身体的疼痛加剧内心的恐慌,她望着眼前黑暗无尽头的夜色,面容流露些微的凄楚,茫然地发问道:
“你真的爱我吗?”
怪物急切地回答:“我爱你惠惠!”
“你懂什么是爱吗?”
不等怪物回答,温惠自嘲的扯了抹笑,自顾自地说道:“你在最开始占据郑松的身体,和你接触的是郑松的妻子。她温柔贤惠,她体贴耐心,别说是你,要是有这样的人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会喜欢她的,谁不喜欢被捧在掌心的生活呢?”
“......可是你知道吗,那样的生活很累,时时刻刻以他人的需求为先,压抑自身需求,表面温和柔善,实际内心早已疲惫不堪。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甚至不想和曾经的人有接触,你很厉害,无论是毁灭世界还是融入世界,都能生活得很好,只要你想要,会有很多人愿意寻求你的保护像曾经的我那样对待你......你就放过我吧!”
怪物拟造的声带被他遗忘,喑哑凄惨的嗓音哀鸣般传进温惠的耳朵里:“不要,不要,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
“我爱的是你,是最真实的你,无论你温柔还是冷漠,无论你贤惠还是随性,我爱的只有你!是你教会我人类的感情,是你让我抛掉怪物皮囊学会做人,如今你却要抛开我,不公平!温惠,你不公平!”
话音一转,他仿佛抓到救命稻草,声音急促起来——
“你是不是还爱着郑松?你可以把我当成他!惠惠,我可以恢复成郑松的样貌,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好吗?”
“惠惠,只要你要我,想要我变成谁,变成怎样的样貌,或者怎样的性格,我都可以,惠惠你告诉我,我要怎样做你才能接受我......”
怪物因绝望痛苦,腐烂的内部脏腑器官率先生长出泪腺,从前摆设般的泪腺,如今竟然自发地渗出眼泪,合着血花滚进废墟里。
由爱生怖。
生活在异世不懂爱的怪物,残忍血腥地捕杀着所有能够遇见的猎物,在降落到这里的时候,猝不及防地体会到从前不屑的情感,因绞杀而生的血肉学会小心翼翼,学会怜惜曾做为猎物的人类女性。
如今,更因情感痛不欲生。然而所有的痛苦,对于如今的怪物来说甘之如饴。他唯一的渴望便是温惠的心,渴望着她有曾经对待郑松的半数喜爱,就足够他惊喜雀跃了。
温惠捏紧双拳,按耐着回头的**。
怪物的话语使她动摇,然而她始终还是有担忧的,在怪物悲切的背景音里,她惶惶不安地揪住遮盖胸口的衣服,以一种充满自我保护的姿势,她抿紧唇,低语般开口道:
“......我并非你见到的那样温柔,我有很多阴暗的心思,甚至和你在一起都是因为你能够给我带来安全,能够消除我周围出现的危机,我是抱着利用的心思和你在一起的。”
“惠惠可以尽情利用我!能够被你利用,是我的幸运,惠惠,哪怕要我付出生命我也愿意的!”
“......可是我怕,我怕终有一日你会性情大变,你清楚的,我胆怯无能,别说怪物,就连人类的恶意都没办法逃脱,我怕终有一日在无知无觉中被你吞食。”
温惠转身,双目含泪。
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何要在怪物面前剖析自己,就算她说出自己的担忧,可她清楚的明白,只要他是怪物,担忧就永远不会消除,告诉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环境骤然寂静,她在异样的寂静里,遥望着男人惊悚的形貌,破碎腐烂的腹腔,盛满混乱的脏腑,腹腔的骨骼血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她隐隐心痛。
纠结又矛盾的心绪互相撕扯。
怪物泡在腥臭血水里,良久,嗓音嘶哑道:“惠惠,我的心脏给你。”
“心脏含有能量。这里的世界已经和异界相通,未来将会有大量的怪物降临,如果你离开我,真的很危险,随处可见的怪物,仅凭药剂无法保证绝对安全,你拿走我的心脏,得到我的力量,以后再遇到怪物,就不用害怕了.....”
“如果你无法接受我,就让我融入你的血肉,成为你的骨骼脏腑,以另种方式陪伴保护你。”
怪物的脸上挂着缠绵笑意。
他用尽力气翻转身体,仰面朝着天空,耳边响起鞋面踩地的声音,离着他的距离越来越近。熟悉的气息涌进鼻息,敏锐的嗅觉清晰的嗅到温惠散发出的畏惧胆怯的情绪,他顿时心酸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血肉凝结成的利刃剖开胸膛,露出鲜红的心脏,他面色如常地伸手探进去,没有立刻取出。
——想在生命最后时刻,再看一眼妻子的面容。
“惠惠,我爱你。”
沾染沙砾的掌心触碰到柔软脆弱的心脏,喉间发出一声闷哼。
温惠顾不得恐惧,上前跪坐到他的身边,本能地扣住他的手腕,“拿出心脏你会怎样?”
怪物说道:“我会永远爱你。”
莫名情绪抓住温惠的心绪,心底涌来战栗的暖流,她稳住心神,问他:“心脏给我,你就死了是吗?”
“嗯,但是——”
“我从前做为怪物存活,每日浑浑噩噩,过得泥沼般黑暗阴郁,遇见你,习得情感,能够短暂地陪伴在你身边,我已经无憾了。”
他朝着温惠笑道:“惠惠,我心甘情愿把心脏交给你。”
腕部覆盖冰凉的掌心,怪物眼睫微颤,豆大的泪珠滑落脸庞,雨点般密密集集盈满他的脸,他无助地睁大眼睛,望见温惠通红的眼,还有眼眶里盛满的泪珠。
——她哭了。
是为他哭的吗?
温惠声音哽咽,“可是我和你在一起,可能永远都是利用大于爱意,这样的感情对你不公平。”
“只要你要我,怎么对我都好!”
怪物察觉到温惠动摇的情绪,眼角勾勒出委屈的红意,面部融合温惠和他的泪珠,显得格外凄惨可怜。
“惠惠,别离开我,我只要你......”恰到好处的哀求嗓音,流露着浓郁的悲伤情绪,像有只无形的手勾住温惠的心脏,把她慢慢地朝着怪物的方向扯近。
她的思绪彻底乱了,只有扣住怪物手腕的手,正在以一种坚定的力道朝外拿,直到远离那颗鲜活的心脏,她骤然吐出一口气。
“惠惠,你这是什么意思?”
怪物问她,不等她回答,得寸进尺般环抱住她的腰,将脸颊埋到她的怀里,染脏她纯白的衣服,充满依赖不安地蹭了又蹭,感受着妻子散发的浓郁气息。
“只要你要我,哪怕打我骂我,怎样伤害我我都情愿的!”
怪物暗含期待的嗓音说道:“惠惠不让我掏出心脏,是心疼我吗?惠惠,你还要我,我们还是夫妻是吗?”
“对不起......”温惠小声地呢喃一句,掌心不可避免地沾染怪物的鲜血。
怪物胸腔里那颗剧烈颤抖的心脏刺痛她的眼,汩汩冒出的血液似乎沿着她的皮肤渗到她的血管,温暖流动周身冰凉的血流,她在怪物充满不安的怀抱里,在他一声声哀求的嗓音里,纠缠的思绪慢慢理出一道清晰的念头——
她愿意相信他。
或许是怪物剖胸取心的举动给她震撼,那些蠢蠢欲动的哀婉思绪渐渐地消失。
他连生命都愿意给自己,她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这样想着,温惠一瞬间被愧疚情绪淹没,想到怪物刚刚经历了殊死搏斗,结束本应该是开心的时刻,却又遭遇她的无情抛弃,此时此刻,怪物在她眼底宛若被摧残的小花,五指不由自主地抚摸他纯黑柔软的发。
眼神柔情满溢,还含着股自责。
怪物愣愣地抬头,视野被泪珠模糊,只能依稀看到温惠嘴边挂着的笑意,似乎愧疚,又似乎怜惜,像蜜糖般浇灌着他,他咬着唇,话堵在喉咙里,温惠见他欲言又止,问他想说什么,怪物才凄凄惨惨地问她真的不会丢掉他吗。
温惠双手捧着他的脸。
“真的。”她说:“我们离开这里,你和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