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眼正垂首的奴仆,叶勋拿起巾帕擦了擦汗,随意道:
“回去同母亲说一声,我明日一早回府,让母亲不必担忧。”
仆从应声退下。
屋里点着灯火,影影绰绰下的郎君此时少了几分冷峻。案上放着酒壶,他给自己倒了一杯。
旁人知晓他的喜好,这酒是他在边塞时常饮的烈酒。入口辛辣,回味悠长,带着十足的烈性,喝了叫人身子直发热。
一饮而尽,叶勋垂眸沉思,思绪混乱间赫然又想起了今日那道封后圣旨......
思绪纷繁,叶勋又再次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再次一饮而尽。
边塞酒价廉,不似宫廷佳酿一般加了许多的药材。
按理说,入口应是满嘴辛辣酒香才对......叶勋失神得看着远处的灯火......
怎的这次也带上了些许清苦。
六月初七,大吉,宜嫁娶。
陛下娶妻是举国欢庆的大事,汴京城街头巷尾俱是换上了喜庆的红绸,艳色的地毯一直从皇宫铺到南家门口。
女郎闺房里,礼部派来的喜娘仆从皆是敛眉屏息,死死地垂着脸,不敢对床榻上的红衣艳色女郎投以任何不眼神。
女儿出嫁的日子,南母穿上了最喜庆的衣裳,此时看着已经装扮好的闺女,满心的宽慰与不舍。
她眼眶微红,用手替女儿细细整理着衣裙。
今日她从小疼着爱着养大的闺女要嫁人了。
喜娘吆喝声响起,即便再是不舍,南母也要将女儿送出门了。
长兄的后背宽阔稳重,如同小时候带着自己偷跑着出府时,背着自己回府那般稳重可靠。
出了家门,此时迎亲的凤撵也落在门口,同样身着红衣衮服的君主也在门前守候着。
帝皇亲迎,这是历任皇后从未有过的荣誉,南牧微安心,背着妹妹一步步走向那个将要陪伴在自家妹妹身侧一辈子的男人。
顾桥紧紧盯着那个被兄长背着的女郎,浓厚的喜悦充斥在他心间。
他几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女郎抱在怀里。
女郎落入郎君怀里时娇躯微僵,却又很快放松了下来。
怀里躯体软的如同一捧新雪,顾桥眸色微深,朝着对面虎视眈眈的大舅子颔了颔首,便抱着女郎上了御撵。
女郎被轻置于御撵上,四周垂落的帏帐隔绝了一干人等的视线,也同样隔绝了她的视线。
父亲母亲,哥哥嫂嫂,还有她最宠爱的小侄女都一并消失在眼前了。
置于裙摆处的手微攥住,女郎压抑的心绪开始波动了起来,眼尾泛红,眸中波光粼粼。
满腔喜意的郎君看了心底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的疼意,心知他的皇后舍不得家人,他安抚般将女郎拥入怀里,轻声哄道:
“别怕。”
“以后若想见他们,可以传召入宫,也可以自行出宫回府。”
女郎眼睫轻扬,眼眶泛红,看着近在咫尺的君主,有些迟疑:“......出宫,可以吗?”
即便对皇宫并不了解,可后宫妃妾不可轻易出宫的规矩她还是知道的。
顾桥满足地将人拥进怀里,道:
“当然可以,只要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女郎微怔,泛着泪光的双眼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郎君,心里的紧张逐渐平复,攥紧着衣裙的手也微微松开。
玄卫开道,喜乐起奏,御撵起架,身后跟着的是南家为女郎准备的十里红妆。
南家人守在府门,看着那载着南家掌上明珠的御撵缓缓离去,就连稳重的南牧都忍不住湿了眼眶。
此时殿廷之内,已经百官朝集,彩旌猎猎。
长长的华毯置于中间,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屏息静气,等待着帝后的到来。
宫宦的吆喝声由远到近越来越响,直至御撵停在了殿廷内。
君主立即下马,亲自从轿撵上将自己的皇后扶下,而后握住了对方的手。
穿着红色衮服的郎君俊美地堪比烈阳,手心的温度炙热地像火,让本就不大自在的女郎面染红霞,眸泛水色。
“我们一起上去。”
俊美郎君脸上带着少见的意气风发,牵着女郎的手一步步地朝着殿廷高位走去。
帝后所过之处,群臣莫不是俯首敛眉以示尊崇。
曳地的红色嫁衣用金丝绣着凤凰锦绣花卉雀鸟,随着主人的行动,缓缓在华毯上移动,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甚是华贵.....
......也甚是刺眼。
丞相是百官之首,居于文官第一列,谢瑜看着从眼前缓缓划过的华美衣袍,冷静的脸庞划过一丝怔仲。
他还从未见过她穿红衣的模样。
想来,应该极美的吧。
他无端又想起当初两人被暴雨困在农舍时,女郎听着自己讲述着各地风闻时脸上浮现的渴望与羡意。
以后要永远被困与□□。
她真的会开心吗?
许是天公作美,帝后大婚这日天朗气清,灿烂的阳光透过云层穿梭而下,让上首的帝后都蒙上了一层光晕,让人看了顿觉眩目。
耳边奏着悦耳的喜乐,叶勋冷着俊脸,随着群臣朝着帝后朝拜。
作为武者,他眼力极好,轻而易举就将上首,被十指交握珍惜着的女郎收入眼底。
他脸色依旧没变,却觉得心底有酸酸涩涩的东西在逐渐盈满。
后悔吗?
肯定是有的。
可是他不能怪任何人
即便知道是自己母亲用了手段将婚事退掉的,他也不能怪任何人。
因为他心里清楚,这样的后果都源自于自己。
源于自己对未婚妻的不在意,不上心。
所以这一切只能怪他自己。
叶勋眸色沉沉,彻底低下了头颅,朝着上位的帝后做出了臣服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