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随后又自欺欺人地觉得,下朝时就天色已晚,应该是有他事,总归是为了不去请人找诸多借口,拖延过去,兴许就不用去了。
燕王确实是去了御史台监狱。
但他与朝臣们说得义正言辞,到了裴君面前,却是消沉黯然地沉默无言。
裴君与他相对而立,不忍责怪燕王。
即便到此刻,她也相信,燕王是不愿意见到这个结果的。
可他的自负和精明也是间接害得大邺八万将士丧命的祸因……
燕王自责,裴君难道不自责吗?
“殿下,我们或许都太过急迫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就算他们不是为了封候拜将,不是为了个人前程而战,可沙场上那些战死的将士们,最终也不过是垒筑功勋时最容易被遗忘的无名小卒。
八万战死的将士,一个数字一个统称,便没了,就是史书上也不会有姓名。
裴君嘴唇轻轻颤抖,请战道:“殿下,裴君愿为大邺远征,九死而不悔。”
非是好战,只是想要更长久的和平,却能力有限,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打服强敌,以震慑四方。
事已至此,纵死不能退。
燕王看着她的双眸,忽而道:“裴君,这八万冤魂,是我的罪孽,合该我来背负,与你不相干,你没有做错。”
裴君不置可否,只再次坚定道:“殿下,裴君请战出征。”
燕王退后一步,双手交叠一礼,请道:“明日本王亲送战袍至此,请裴将军出征。”
裴君错开一步,没有正面受他的礼。
燕王走后,裴君背手立在牢房中,没有丝毫睡意,望着小窗外的夜空出神。
她在此间,并不知道半夜又有战报入京,马不停蹄地送至皇宫。
第二日,丰州城破的消息传扬开来。
百姓们只知道丰州城破,不知道战报上写的是“镇北侯为护佑丰州百姓,在突厥攻打丰州城时,主动退守至毗邻丰州的夏州。”
可不战而败,士气如何,明帝已经无可言说,只亲自写了圣旨再点将士和军队,命他们集结准备。
京中官员们此时真的担心会再发生当年突厥势如破竹、威胁都城的险况,得知燕王大张旗鼓地前往御史台监狱,百般犹豫,还是赶往御史台监狱。
明帝朝议时所说的话也在民间小范围传扬开来,亦有一些百姓听闻后,前往御史台监狱,不过他们不能靠近,只能远远观望着。
阿酒很早便到了,一身不同以往的干练的利落装扮,在燕王出现后,默默跟上。
燕王没让人拦她,默许她一同进入御史台监狱。
裴君一夜未眠,依旧目光炯炯。
她在这间牢房里,度过了天和二十九年的盛夏,可在国家需要时,依然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没有一丝拿乔的意思,直接接过新的军服,在阿酒的帮助下迅速地换上,换完后,便果断地踏出牢房门。
监狱外,百官列队而战,有俞尚书、杨尚书这般满怀期待地,也有如姜少傅、谢尚书这般为大邺为百姓心甘情愿前来的,自然也有如崔家主这样被迫出现、脸黑如墨的……
但这般多的官员,还有众多百姓,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大牢门上。
许是过了很久,许是极短暂的时间,牢门终于缓缓打开。
燕王在前,先一步踏出牢门,而后,他身后的裴君出现在众人面前。
曹申、罗康裕、宋乾、鲁阳……还有许多武将,下意识叫道:“将军!”
也有许多人叫“裴将军”。
明明隔了许久,她又被囚与监狱之中,可似乎丝毫不见狼狈,只是站在那儿,众人便不由自主地想要感叹:这是裴将军,果然是裴将军。
而裴君乍然得见天日,刺眼的光让她微微眯起双眼,视线扫向前方的文武百官,实则并没有看清他们的脸。
待到眼睛适应些许,裴君的目光看向远处,落在更加模糊的众多百姓的脸上。
她原来想逼着天下人承认,她裴君就算是女子,也能光明正大地站在朝堂上,也想过真到了这一日会是何种心情……
可此时站在这里,脚下的土地,是她热爱的国;前方的人们,是她和万千将士守护的人……
“世人如何看我,与我是否奔赴站场没关系。”
裴君只留下这一句话,便驱马进宫。
明帝见到她,只幽幽道:“只要于国有用,朕便不拘一格,亦从没想过要你的命。你归京那日,便是要丹书铁卷,朕也会给。”
裴君抱拳,深深地拜下,“臣裴君,誓死守卫大邺,不破突厥,誓不还。”
明帝摆摆手,“去吧。”
裴君退离,出了宫门后,注意到人更多,除了百官,还有准备即将随她出征的将士们,以及京城的百姓。
阿酒本站在燕王身后,此时走上前,将抱在怀中的“无刃”一横,双手奉上,“将军,您的刀。”
裴君看向刀,缓缓接过,轻轻摩挲着刀鞘,就像是见到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般。
片刻后,她看向阿酒,问道:“你已经决定好了吗?”
阿酒眼中含泪,绽开笑容,“是,将军去哪儿,阿酒就去哪儿,我还想亲自带他回来。”
周遭的人注视着两人,眼神皆极为复杂,尤其是与两人皆相熟的人。
三郎站在四公主身边,想要上前,却又不知为何,迈不出步子,张张嘴,无声地喊道:“爹……”
裴君一跃上马,视线扫过所有人,眼神与许多人对视,却并未对任何人停留,只侧头看了一眼同样已经上马的阿酒,高举起刀,喝道:“众将听令,随我出征!”
将士们齐刷刷地抱拳,高声应和:“是!”
西风拂顶,披风猎猎作响,裴君一拽缰绳,马前蹄高高抬起,落下后踢踏两下,迈开步子,向城门疾驰而去。
阿酒和众将士们紧随其后,一往无前,前路虽不明,纵死,犹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