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主意?这是什么意思?
象王宫中人面面相觑, 但到底那对天外云海知根知底的人来了,总要请他过来才好。
但负责禁制的人脸色却有些难看:“进不来说一声不行么?非得把那禁制给破了。”
他嘀咕着,却无人搭理。
谁让这人想给燕飞度脸色看, 自己先不打招呼就这么压山倒海的, 没被燕飞度踩脸都算不错了。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对道童说:“无论什么, 先请来再说。让人去煮茶。”
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时,燕飞度下了云舟,正在断桥千山的山脚亭里暂歇。
断桥千山是一处人造之所。
原本是一位大能为了迎亲,寻遍天材地宝建成的浮空岛屿。
可谁知迎亲当日,新娘子突然有感,竟白日飞升, 与那大能仙凡相隔。
大能当场吐血三升,随后找了个地方疯狂修炼, 所幸此情感动天地, 过了百年,他也成功飞升了。
只是飞升前, 还特意在象王宫中留下一句话, 那断桥千山随便你们怎么用,但千万不能用来成亲!
这可真是警世名言了!
这断桥千山乃云上仙山,无石铺路, 以灵凤鸾鸟代步,山上有流水瀑布,水下生竹林, 竹林之中则有一群白象,象首上皆戴宝石璎珞, 山中各处燃着奉神香, 那些白象显然是被供奉于此。
燕飞度往日也来过断桥千山, 不认识寒江雪之前不觉得有什么,认识了寒江雪之后,只想尽快把事办完就走。
……不大吉利。
而寒江雪也无闲心赏景,他已经在燕飞度的肩膀和两条手臂上跑了好几圈。
毛茸茸的小兔子一脸好奇地伸爪摸摸衣服下覆盖的手臂,只觉爪下肌理温热,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又钻到燕飞度的袖子里,小小软软的耳朵像毛掸子一样扫着燕飞度的手臂。
燕飞度也觉得有些痒了,他拎出小兔子,放在自己的膝上,又将腰上的剑抽出来给他看。
“别找了,我手上没有机关。”燕飞度知道寒江雪是好奇他怎么拔的剑。
寒江雪又低头去看那把剑,也没发现什么不同,只好抬头问燕飞度。
“仙人,那你用的是仙法吗?”
燕飞度摇头:“少时练剑,一日挥剑万次,拔剑,出鞘,斩,时间长了,拔剑时便能做到如此。”
寒江雪震惊,他平常一天最多挥剑一千次!
“你可曾听过,有凡人于山中练剑,日挥三万遍。山中不知岁月,天长日久,待他再出山时,已从少年变为老翁,本该垂垂老矣,却行动如风,凡人竟难以用眼看到他的一举一动。”
“熟能生巧这话虽已说老,但这便是关窍所在了。”
燕飞度刚说完,寒江雪就跳了起来。
“那我也要一天挥三万次剑!”
燕飞度捏了捏寒江雪的小毛爪,像是暖暖的小年糕。
“那这小爪可能会断掉。大家的剑道不同,慢慢来吧……”
远处隐有人声,应是去通报的道童回来了,正往这里赶。
“如意仙尊,请随我来。”
道童虽说是道童,但也只是职位,眼前的道童少说也是个少年。
他笑得斯文有礼,显然是象王宫中很拿得出手的年轻一代。
以前他也见过燕飞度,往常这位仙尊都是独来独往的,不成想今日还带了一只小兔。
道童看了一眼寒江雪,便转身给人引路。
代步的鸾鸟已经备好,人一踏上去,鸾鸟便振翅而起。
寒江雪抓紧了燕飞度的手指,这才看了一眼断桥千山的景色。
这天下的山大差不差,和屠罗山的区别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寒江雪兴趣不是太大,只是鸾鸟在飞过那广袤的竹林时,他与竹林中恰好抬头的象群对视了一眼。
屠罗山是没有象的。
猫妈妈说过,象即使成精了,仍爱群居,而它们也无法在一个地方一直居住。
它们需要远行,经过树海花丛时,会带走一些种子,在别的地方栽下,它们的智慧让它们能够跨越种族。
远古时有些人类是被象群养育长大的,也许现在象王宫就是那些人的后代。
寒江雪看着白象温柔而又安静的眼睛,瞬间明白,它们与自己是不同的。
妖精不懂很多事,但那些事泛指人间事。
这些白象常年受到供奉,敬拜,已是半神之身。
因此它们的眼睛能够看到很远的地方,未来,过去,那明净的眼睛里蕴满了因岁月积累的智慧。
小兔子对着象群挥了挥爪子,是一个远方来客的招呼。
领头的白象对着寒江雪微微眯眼,这就是大象欢迎的微笑了。
寒江雪有些高兴地抬头问燕飞度:“仙人,桃花落也像这里一样吗?”
不知道寒江雪怎么突然问这个,但燕飞度还是答道。
“和这里比起来很普通,普通得就像凡间的烟火。”
桃花落里有田舍,亦有茶室琴社,高楼于山上,草屋于山脚,那里是人住的地方,而不是仙人的居所。
鸾鸟落地时,道童小心地领着燕飞度上前。
燕飞度目不斜视,却知有人在暗地里偷看。
“仙人!有谁在偷看我们!”寒江雪大声戳破。
燕飞度嘴角微弯,似是有些无奈地说:“是么?这仙人居所,竟有人这么没礼数?”
偷看的众人自知被燕飞度骂了,都默默收回了神识。
道童打着哈哈:“许是一些新弟子,毕竟您声名在外,大家都想看看,多亲近亲近呢。”
燕飞度还没说话,寒江雪却好奇了。
“仙人在外边的名声不是很坏吗?你们喜欢亲近坏人吗?”
道童脸上礼貌的微笑僵住:“啊,这,话不是这样讲,如意仙尊人是很不错的……”
小兔子却满意了:“我也喜欢亲近像仙人这样的‘坏人’。”
燕飞度伸手放在唇边像是在掩笑,他轻咳一声道。
“妖性天真,请勿见怪。”
道童:……不敢,不敢。
道童心中默默觉得那如意仙尊养的小兔子也有些深不可测。
象王宫就矗立在群山中心,那宫殿是用白玉造的,远远瞧着恢弘大气,但寒江雪却觉得那堆叠在宫殿屋顶上方的几块玉石,好像淋了蜂蜜的大年糕。
小兔子砸吧了一下嘴,为什么会想到年糕?是了,快要到中秋啦,往年他都是要捣年糕吃的,今年既已找到主家,就捣给仙人吃吧。
寒江雪还在想年糕的时候,燕飞度已经进入了宫中,那原本还在低语的众人不由停下了声。
坐在这里的,都是些小型,中型的门派,象王宫已经是里边有头有脸的大宗门了。
至于别的名门正宗,不是封山,就是没被通知。
比如,桃花落。
毕竟天外云海下降这种事,对有些人来说是好事,对有些人来说,则是一群抢资源的混蛋又回来了。
可大家毕竟都是修士,为了修炼随意伤人杀人,有伤天和。
再者,已有些天外云海的能人不等天梯修好,已穿过界缝下来了,给各门各派一些好处,全然是一副有话好商量的模样。
那数万年之前的魔祸之劫,死了多少人,哪怕对修士来说,也是一个遥远的数字。
刀光剑影,血肉残躯,魔祸人间,只是记在纸上的历史,岁月漫漫,已过去多久了。
人都是记吃不记打。
因此这些门派自然是同意天外云海下降的,他们既拿了好处,也往好处想,说不定还能修习到一些过去的法门,以突破现境呢。
只是有人不同意,那人还很大声。
今日燕飞度既然来了,就要说服他。
若是不行……
众人视线微垂,落在脚尖前三寸之处,瞳孔微颤。
世上说客者众,而燕飞度有捷才。
他们不会忘记当年燕飞度初出茅庐,参加辩经会时,这人说得对面年长他几百岁的老仙翁差点没厥过去。
道德经这东西,翻来覆去就那么点字,一炷香的时间,燕飞度也能翻来覆去抠出不同的字来打人。
说实话,未免被憋死,他们是不想和燕飞度说话的。气死事小,丢脸事大。
红衣仙尊走了进来,自在道童接引的空位上坐下。
“诸位,久见了。”燕飞度拱手。
不管什么时候,燕飞度的礼数总是没错的。
“如意仙尊,久见了。”众人拱手回礼。
今日在此身份最高的人,是象王宫的副相·春生酒。
相貌温文,白面书生一般的副相对燕飞度笑道:“本以为仙尊近日无暇,不成想竟亲来了。”
“出身天外云海,摆在明面上的只我一个。无论那些人与诸位如何分说,我总要表明我的态度。”燕飞度也不啰嗦,直入主题。
这让原本想让燕飞度喝一盏茶,舒缓一下再谈的春生酒脸僵了一下。
哎呀,这年轻人,多少再推拉一下嘛。
直来直往的,多不符合谈事的流程。
“仙尊的态度我们已经知晓,只是您之前说的,假借修天梯,实则将天外云海一网打尽这事……也实在太伤天和,我等毕竟是修士,轻了说身背孽债,重了说,这岂不是无理屠杀?人间万万载,战场总有逃兵,纵然不义,过去了这么久,还要斩头祭旗不成?”
春生酒这番话实在有道理,对于不想多生事端的人来说,简直再没什么可挑剔的。
只是对面的是燕飞度,少年时便从天外云海坠入凡间,对自己的生身之地满怀恨意之人。
无人知晓他的过去,如若他的过去实在不堪回首,自私一些……那也是燕飞度与天外云海的事,与他们又有什么相干呢?
燕飞度看着眼前端上的仙茶,却连指尖也没有碰一下。
红衣仙尊嘴唇微启,便见宫内众人都坐直了,显然怕燕飞度说出什么太在理的话,春生酒招架不住。
可谁知燕飞度张嘴就是一句:“有道理啊。”
众人:???
这道理并不新鲜,他们以前说过,写信说过,还委托花寂去与燕飞度说过,燕飞度都像顽石一样压根不搭理。
若不是怕他背后搞鬼,又设下什么阵法,把他们也和天外云海一锅端了,实在不想这么礼貌。
可现下燕飞度却说……“有道理”?
众人好似被石头砸脸一般的表情,让燕飞度忍不住笑道。
“我之前也说过,我改主意了,改的就是这个啊。”
春生酒打量着燕飞度的表情,看起来不像造假。
“这段时日我也想过了,天外云海与我的恩怨,自然由我自己去与他们了结,何必牵扯上各位?”燕飞度像是十分羞愧,对着众人再一拱手,“诸位自去修天梯,我绝无二话。”
“……你说的,可是真的?”春生酒问。
燕飞度嘴角的笑意一直在,像是真的想开了放下了,云淡风轻:“我在众人面前说的向来都是真话,还是过去我何时竟要用假话达成目的了?”
再看燕飞度不顺眼,他这话倒是真的。
燕飞度至今为止,好似只用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