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简柒南动了,他拿着盲杖,试图跨过那堆杂草,这时只听见前面突然响起扑通一声水声,像是什么落入水中溅起来的声响。
简柒南收住了脚,知道不能再往前走了,慌张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听觉特别灵敏,紧接着身后又传来两声细碎的声响,他立马警觉起来,举起盲杖指着那个方向:“谁、谁在那里?”
以前孤儿院的小孩就是这样拿东西扔他、出其不意地推他。
路凌本来只是想离开,小瞎子居然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他迈开的步子又收了回来,站在简柒南面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
简柒南很快就猜出来是谁了。
以前孤儿院的小朋友,简柒南只是讨厌他们,但是路凌不同,他害怕路凌。
他小声地开口:“……哥哥。”
听到这声哥哥,路凌眉头皱起来:“我不是你哥哥。”
这是路凌跟他说的第一句话,简柒南傻愣了好几秒,然后开始小步子往后退。
眼看着人越过了杂草,路凌神情从容,眼睁睁看着小瞎子一脚踩空往后倒去——
简柒南噗通一下摔进了池塘,水迅速漫过了他的身体和口鼻,他吓得狠命扑腾挣扎,也不知道该喊谁,只能带着哭腔喊岸上的人:“哥、哥哥!路——”
看到水里挣扎的人,路凌平静的眸子才回过神般动了下。
但他不敢靠近池塘,只是一声不吭地站着,简柒南的喊声不断刺激着他,路凌钉在原地的脚往前小幅度的挪了几下,看到那深不见底的水,又顿住了脚步,手指不自觉篡着裤缝。
终于,路凌扭头朝小门跑去,这时院子里的大人们闻声赶来,和路凌撞了个正着,路凌脸色苍白:“小瞎子他……”
两个大汉一把推开路凌朝池塘扑去,耳边传来大人们铺天盖地的责骂:“是不是你推的弟弟!小凌你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路凌被推倒在门口,所有人都扑向了池塘边。
简柒南被救上来后猛地咳了好多水,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路凌被摔疼了,没吭声,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小瞎子,看着大人们把他抱在怀里,问他是不是哥哥推的?
十岁的路凌已经是个小大人了,自己吃饭洗衣服睡觉上学,不需要人照顾,也不需要人心疼,他不亲人,也不禁逗,所以也没人疼他。
但他毕竟只有十岁,即便再冷血,也天生比大人们更容易恐惧和害怕。
他紧紧盯着简柒南,空荡荡的眼睛此时藏着隐隐的慌张。
简柒南倔强地紧紧咬着唇,豆大的眼泪却哗哗往下掉,在大人们一声又一声的质问声中,颤抖着发出哽咽声:“……不、不是。”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路凌的眼睛一动不动 ,手指紧紧抓着裤子。
“真不是他推的?别怕,回头叔叔帮你教训他!”
“一会儿我打电话告诉你妈妈,等你妈回来铁定收拾他!”
简柒南猛摇头,还是说:“不是……”
不管大人们信不信,这事就这么结束了。
简柒南听到大人们都说路凌冷血,半大的小孩怎么这么没人性,看见弟弟掉水里,就这么冷眼旁观。
简柒南听着,也这么认为。
-
这晚上下起了雷阵雨。
雨声和雷声从窗外噼里啪啦落进来,简柒南缩在床角,雷响一声,他抖一下。
路凌前几天都没进过这间卧室,这会儿却站在门口,半晌,走到窗边,爬上去把窗户给关上了。
雷雨声霎时间小了很多。
简柒南听到窗边传来踩踏的动静,路凌跳下来落地的声音吓了简柒南一跳,他猛地拉起被子捂住了脑袋。
路凌在原地站了好几秒,半晌,少年稚气的嗓音冷不丁地响起:“你告诉他们是我推的你,就不用跟我待在一块了。”
被子里的人好一会儿才探出一点脑袋。
简柒南的发色偏浅,营养不良似的,头顶竖起两根毛躁的呆毛,还挺倔:“不是你推的。”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路凌没出声,他不知道路凌什么时候走的。
但他知道窗户和门都被人关上了,雷声不那么吓人了。
翌日醒来,简柒南闻到了一阵香味,淡淡的,引得他肚子咕咕叫,他摸索着,在桌上摸到一碗饺子。
李叔家不做早餐,早上也不会给他送吃的,他已经很多天没吃过早餐了。
他知道,这是路凌留下来的。
从那天起,一日三餐,每天都准时出现在桌上,不过菜式不变,每天都是一样的。
这天中午,简柒南听到了路凌回来送饭的动静,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慢吞吞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趴在门框上看着客厅的方向,客厅里那点不大的动静瞬间就没声了。
被抓包的路凌端着碗筷,跟个木头人似的钉在原地。
简柒南慢步朝桌边走,路凌悄声往后退,直到简柒南摸到了空荡荡的桌子,低声问:“哥哥,我的饭呢?”
路凌:“……”
路凌也不躲了,把碗往桌上一搁,站在一旁盯着小瞎子。
这小瞎子好像不怎么怕他了,居然还敢跟他说话:“你不是在上学吗?”
路凌站在原地,左脚挪完挪右脚,最后冷着小脸说:“离得近。”
“哦。”
从这天起,两人的对话似乎多了起来,虽然每句都很短,说完也没下文。
路凌会告诉简柒南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什么东西是他的,不准碰,简柒南都点头记着。
短短的几天,简柒南就不那么害怕路凌了。
然而这样的日子没消停几天,简柒南就出事了。
下午路凌刚放学回来,拎着饭菜盒子往楼上走,抬头就见小瞎子杵着盲杖,忽然一脚踩空,顺着水泥台阶滚了下来,小孩子身子嫩,疼得在地上缩成一团,却没放声大哭,只是憋着劲儿小声哼哼。
路凌三两步冲了上去,在小瞎子身边蹲下来,手都不知道该放哪,不敢随便碰,只是冷巴巴地说:“不准哭。”
简柒南真的就不哼哼了,心想着路凌果然跟大人们说的一样冷血,然后就被路凌揪住后领,从地上拎了起来,一路拎回家。
小瞎子膝盖摔破了,疼得一个劲儿嘶嘶。
路凌蹲在地上给他擦药,捏着棉签的手离得远远的,听得心烦:“谁让你跑出去的?”
简柒南咬着嘴巴不说话。
不管多大的小孩,在家里待久了,总是会想出去的,简柒南也一样。他想着每天摸索一点,熟悉以后就能自己下楼了,没想到第一天就摔得鼻青脸肿。
路凌说:“下次再摔,你就疼着。”
简柒南表面听从,然而第二天路凌一走,他又杵着盲杖去楼梯口摸索,这次他能下楼梯了,却被楼梯拐角处的石墩子碰了膝盖,昨天擦伤的地方又添新伤,很疼,但这次他不敢哼唧了。
结果晚上还是被路凌发现了,他瞅着小瞎子一瘸一拐的腿,紧紧皱眉。
他这次没给简柒南上药,让他疼着,疼了才能长记性。
可惜简柒南就是个不会长记性的,第二天又溜出去了。
他不知道今天是周末,也不知道路凌一直在家,刚出去一会儿,路凌就悄悄跟在了身后。
简柒南从五楼一直顺利走到一楼,院子里的女人们看到他,哟了一声:“南南都能自己下楼了?过来,婶子给你剥花生吃!”
简柒南不喜欢这些邻居,转身就要走,上台阶时一着急,又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听到女人笑着朝这边走来,不过很快笑声就戛然而止,然后他的后颈又被人揪住了,他再次被路凌从地上拎了起来。
简柒南下意害怕路凌骂他,结果这人什么都没说,从地上捡起盲杖塞他手里,揪他领子的姿势改做了揪他肩膀上的布料,命令道:“走。”
于是这一整个上午,简柒南都被路凌揪着衣服在院子里四处走,时不时踹一脚他的盲杖,引导他去熟悉那些障碍物和标记点,最后把他拎回家,说:“再记不住你就是笨蛋。”
简柒南不服气,黑着小脸反驳:“我不是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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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里,简柒南在酒精的作用下囫囵睡去。
秦路延指尖刮了刮简柒南的脸颊,眼神中染上一层病态的冷恹,低头亲了亲简柒南的嘴角:“还知道叫哥。”
时隔六年了,这声“哥”无论是出于愧疚还是念念不忘,至少这狼崽子心里有他,既然挥之不去,就让它生根入骨,让简柒南这辈子都没法跟他扯清干系。
秦路延在他耳边轻声说:“都不知道跑远些,又被我给抓到了。”
他知道,不把简柒南困在身边,他还是会跑。
这场久失而复得如鲠在喉,只能步步试探,只要打开天窗见了光,简柒南就会再次像出了笼的鸟扑翅远去,走得无影无踪。
秦路延捏着他的下巴,下颌缓缓压紧:“下次再跑,就把你关起来,好好教你怎么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