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穿过来时的两个隧道后,罗寂就看到几辆黑色的车子从一旁车道汇来,追在她这辆车后面。
虽然她这是一款新上市的出租车,但从各种性能上看来,远不及许守闲手下驾驶的车子,不出几里就被紧紧地咬住了。
被他们反超包围是迟早的事情。
罗寂紧握着手里的方向盘,想尽一切办法的甩开这些车子。
突然她感觉到车子仿佛不受她控制了,在一个路口,她握着的方向盘开始操纵着她的手臂,自动转弯进了一条陌生的路。
前方灯火通明,像是寂寥沙漠里的城镇。
一个还算大型的红绿灯路口出现在了罗寂的视线中,她下意识的踩下了油门,在绿灯跳红灯的瞬间擦线过了路口。
有警车从不远处缓缓驶来到岗,后面追来的车猛地被卡住了。
许拾月依旧身形笔挺的坐在后排,车子突然的变化她感受的清楚。
就在她看着后视镜模糊又空荡的道路时,耳边响起了罗寂的声音:“小姐,请您拉开左手旁的中央扶手,将里面放置的外套穿上。前面有一块未开发的大草坪,我会放慢速度,请您双手抱头,身体绷紧,保持弯曲,以滚姿跳出车外,这是您目前逃出许守闲一行人追踪的成功率最高的办法。”
这一长串叮嘱格外有逻辑,甚至还贴心的讲了跳车的专业保护动作。
许拾月听惯了罗寂向来大大咧咧的说话语气,此刻不由得怔了一下。
只是她们的车子一直都在行驶当中,罗寂也从来没有下车,她也跟本不会被人掉包。
半信半疑的,许拾月还是信任了她,拉开了中央扶手。
里面的确放着一件外套。
许拾月起先是想将它整个拿出来,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塞不进去。
无法,她就这样拉住衣服的领子,一点一点的将它从中央扶手中拉了出来。
最后,一件很是厚大的军大衣沉甸甸的放在了她的腿上,大到能将她整个人裹在里面。
尽管许拾月的眼睛看不清楚,但她还是知道中央扶手有多大的。
她就这样看着腿上的军大衣,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而前排的罗寂没有给她解开心中疑惑的机会,在看着许拾月将大衣拿出来后便道:“请小姐穿上外套,听我的命令。”
这声音沉着而冷静,就像是无论在何种危险的境况,只要有她在就一定能逢凶化吉一样。
许拾月知道罗寂是被人骗了,她是自己现在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如果连罗寂都要背叛自己,那她的复仇就可以直接宣布失败了。
“好。”许拾月点头,利落的着穿上了外套。
繁华的光亮逐渐在许拾月的视线中撤去,车子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
在一处完全没有光亮的地方,许拾月听到了罗寂的命令:“跳。”
说时迟那时快,许拾月没有迟疑的拉开了车门,紧裹着身上的大衣滚了出去。
车子轻微的晃动了一下,接着车门就自己关好,没入了更远的黑暗。
尽管秋日里的草已经逐渐枯黄,但铺着泥土的草坪还是起到了减震的作用。
厚实的军大衣紧紧包裹着许拾月的身体,因为惯性而不断翻滚的身体只能轻微的感受到石子硌过的微疼。
只是灌木并不柔软,将许拾月吞进去,毫不留情的划过了她裸露在外的手掌与脸颊。
树枝被碾压的声音不断刮过许拾月的身体,传进她的耳朵。
她也不知道自己滚了多久,只是在混沌中她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很模糊的倒计时的声音:【5…3…2……指令结束】。
电流穿过的声音跟翻滚的晕眩感混在一起,搅得许拾月那昏暗的世界一片混沌。
她根本没办法辨别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将自己滚进灌木丛里的身子稳住已经花费了她全部的精力。
而就在这时,一道光亮从她背后一闪而过。
带着尖锐的声音,就像天空与陆地倒转后,在地面打出的闪电。
太阳逐渐落了下去,傍晚的夕阳一点一点褪去着她的颜色。
秋日的夜来的安静,风绕过灌木,静静地刮过少女的脸颊,像是在安抚那些被树枝刮出的细小伤口。
白雾徐徐的从少女口中轻轻吐出,在没有风的时候微微的打了一个颤。
心脏咚咚的敲击着她羸弱的身躯,许拾月知道那连续的几道光都是冲她来的,就这样躬着身体藏在绿色的军大衣中,迟迟没有动。
刚才发生的一切太过惊险,许拾月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车子穿过红绿灯的那一瞬间仿佛世界都空了,就像是有个罩子将她跟车子牢牢地保护住了。
秋日的太阳将光撤走得很快,不消片刻世界就暗了下来。
许拾月恢复了几分的视线有些受阻,她就这样静默的感觉着,直到路上没了连续飞驰而过的车子,这才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刚刚经历了一番生死逃亡,许拾月努力让自己自己冷静下来,努力用着自己模糊的时间,判断着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
忽然吹起的风凌乱的从许拾月背后刮过,将两侧的树叶沙沙作响。
远处的老式楼房整整齐齐的排列在一起,被万家灯火点亮。
这是一条在工业园区附近为职工建造的中型小区南北两区的中间路。
许拾月正处于这条路的尽头。
“罗寂”给她选了一个很好的地点。
她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找到一个安全落脚的地方,将自己藏起来。
鞋子压过枝丫发出咔哒的声音,许拾月挪动着自己脚步朝那聚集着无数灯光的地方走去。
她的腿好像磕到了哪里,走起路来会觉得有些吃力,可那沉重的大衣依旧被她裹在身上。
这个大衣就像是一个屏障,刚刚保护着许拾月刚刚从车上滚下来的时候不受严重的伤,现在还因为这衣服上被拉破的几个口子,远远地看过去就像个什么落寞讨生活的可怜人。
没有人会将这样的一个人跟刚才坐在车里的那个消瘦却体面的许家小姐联系在一块。
凉风没有规律的吹拂在街道,许拾月视线看不清,走得格外慢吞。
她仔细分辨着周围的景物,远远的听到有小姑娘哭泣的声音传来,小姑娘哭的很难过,好像刚刚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宝宝不哭了,妈妈再给你买一个好不好。”她的妈妈安慰道。
小姑娘却摇头拒绝,站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不要,我就要我的小仓,呜呜呜呜。”
“妈妈刚才在宠物医院看到了一只跟小仓很像的狗狗,妈妈明天带你去领养它好不好?”妈妈擦擦小姑娘脸上的泪水,接着讲道。
小姑娘却依旧拒绝,语气里满是倔强:“可那不是我的小仓,我就想要我之前的小仓,那只狗狗不是我的小仓。”
妈妈脸上的表情也跟着难受起来,她有些不忍心,却还是讲道:“宝宝,小仓……它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啊妈妈,我就想让它好好活着不可以吗?”小姑娘哭着说着,上气不接下气的,颤抖的语气中满是不解:“为什么不想好好活着啊……妈妈。小仓……小仓它为什么要离开我啊呜呜呜……”
许拾月慢慢走着,很快就越过了停在原地母女二人。
就像是这写满故事的世界的一个过客。
小孩子还没有经历过生死,理解不了永别的意思。
不知怎么的,许拾月莫名的想到了圆子跟陆时蓁。
狗狗的寿命相对于人来说,太短太短,有一天圆子也会死去。
它还会记得自己吗?陆时蓁会难过吗?
“为什么不想好好活着啊。”
“要好好活着啊。”
小孩的哭泣同陆时蓁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在许拾月的心上。
关于死亡,有另一个念头突然在许拾月的脑袋里冒了出来。
要是她今天没能逃过去,就这样死了,陆时蓁会难过吗?
毕竟这个人是那么希望自己好好活着。
可能不会吧。
她这样不辞而别,利用她对自己的承诺光明正大的离开了她的家。
她现在说不定已经气得要命,恨不得把自己抓回去,狠狠关起来。
纯白的雾气从街边店铺门前亮着的灯光中腾起,许拾月静默想着,微微垂下了几分眼睫。
不知怎么的,她又觉得现在的陆时蓁不会这样做。
学校的人都说陆时蓁是个看起来温和有礼,实际上却疯得很的人。
被陆时蓁纠缠半学期之久的许拾月曾经一度也十分认可这个说法。
这个人笑起来有些渗人,家里的佣人都因为她这样的性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自己被她的承诺着带回了家,本以为她马上就要揭下伪装,露出她的恶劣本性,却不想之后竟是真的在好好对待自己。
直到自己今天离开,她还在发愁该怎么让自己做这次理综考试的卷子。
温文有礼是可以装的。
那在不被人看见时依旧透出的善良呢?
风轻轻吹过许拾月鬓边的长发,缭乱的发丝缠绕着浮动在空中,像是系住了什么牵绊。
“哎,走路看着点,瞎啊!”
忽的,男人粗狂的声音轰炸般的落在了许拾月耳边。
分神的她,差点撞到一个路人。
她微微低头,说了声“抱歉”,那平静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不是因为这个无礼的男人,而是为着她自己刚刚这一通胡思乱想。
她这是在想什么?
她不应该想这些的。
她现在应该想的是,这个看起来规模有些大的居民区是否有能让她落脚的旅馆。
她现在应该要做的是保证自己的安全,不再被人辖制。
日落西山,太阳撤去了最后一缕光。
道路上的声音慢慢变得多了起来,下班回家的人已经赶回了家。
店铺门前的光忽明忽暗的勾勒着少女行走的背影,厚重而孤独。
车辆匆匆而嘈杂,没有人停下来询问她一声。
夜风绕过道路两侧的树,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被男人恫吓的原因,许拾月的手比方才还要凉些。
忽的,道路上车子喇叭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将归家的有序忙碌搅乱。
许拾月没有心思去凑热闹看这是发生了什么,只寻着远处那个挂着“旅馆”牌子的地方走去。
可偏偏这声音像是追着她一样,越来越近。
有光从她身后落下,将她整个人包裹住了。
“许拾月!”
熟悉的声音像是破开这陌生环境的刀刃,兀的传进了许拾月的耳朵。
少女的步子猛地就停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的方式转过了身去,等她将自己的视线放到身后时,陆时蓁就已经从被堵住的车子上跑了下来。
她的手里牵着圆子。
一人一狗,在被堵了一个严实的马路上朝自己跑来。
天色昏暗,她却看得分外清楚。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陆时蓁是被圆子扯着跑过来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
陆时泽速度很快,不过几分钟就定位到了许拾月的位置。
而那个时候罗寂,或者应该说系统,刚刚用一个红灯卡住后面追来的车子。
一路上,湫湫成了金属探测仪,在陆时蓁的金手指下,不断确定着许拾月的位置。
终于在这个地方找到了许拾月。
“我。”许拾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
许拾月觉得,陆时蓁找到她,她应该是心惊胆战,是想要逃离的。
可方才她听到陆时蓁喊她名字的声音,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甚至于有些安心。
难道这就是书里说的,在极度陌生的情况下,人会对自己熟悉的人产生的一种依赖感情吗?
“你说你人也看不见,出来干什么呢?”
许拾月还在这边沉默着,陆时蓁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起码带上圆子啊,它又不是什么人,又不会跟我打报告,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情况,你被车撞了怎么办啊!”
“呜呜……”
陆时蓁说着,圆子便低下头应和着,对许拾月呜咽了两声。
“你知不知道,圆子急坏了,又自责又难过,就怕你出什么事情!”
陆时蓁说的着急,喘着粗气的语气里满是凶巴巴的味道,好像真的生了很大的气一样。
许拾月却听得到,陆时蓁话音里那含着的微微颤抖。
她说的是圆子。
其实也说的是她自己。
许拾月看不太清,依稀能分辨出陆时蓁身上大衣的牛角扣系错了。
这个人好像并不是来抓自己回去的,而是因为担心自己会出事情,所以才着急忙慌的出来寻找自己。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能不能先保证一下自己的安全?”
“你没办法保证自己安全,你回许家就是在送死,你知不知道?”
……
路灯与街边店铺的光交织在一起,勉强点亮了陆时蓁的视线。
她看清许拾月身上大衣被刮破的口子,那露出的棉絮沾满了泥土跟树枝,看上去格外狼狈。
要不是有系统在,许拾月现在还不知道会怎样。
许是确定了安全,累叠压抑着后怕全都涌了出来,陆时蓁也不管自己会不会被扣分,语气算不上多好的一股脑的对许拾月说出了好多话。
“你以后不能这样冲动了,知不知道!”
“嗯。”
陆时蓁问着,耳边就传来一声轻轻的认可。
像是方正的冰块落在了被火苗燎到的伤口,一下就抚平了那份可怖的后怕。
没有扣分,也没有反抗。
许拾月就这样点了下头,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陆时蓁顿时怔住了。
这不是她预想的发展,耳边的安静简直要命。
微风轻轻拂过少女的脸颊,厚重的大衣仿佛随时都能将她压垮。
陆时蓁注意到许拾月脸上有不少被划出的细小伤口,鸦羽般的睫毛就这样微垂着,清冷之下,更多的是我见犹怜。
她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逃亡,这样的教育好像有些过了。
陆时蓁心里有些后悔,磕磕巴巴的,道歉道:“那个,我也不是故意要凶你的,就是着急了。”
想着动物总能最好的安抚人的情绪,陆时蓁将圆子推了出去,道:“你的狗狗急坏了,你作为主人安慰一下它吧。”
许拾月点了下头,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圆子头上,道:“抱歉。”
“呜……”圆子一直自责的心得到了很好的安慰,就这样靠在许拾月的腿上。
少女身上依旧透着清冷,却也多了几分温柔。
陆时蓁站在一旁看着,温黄的灯光包裹着她,让她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一直吊在心口的那口气也慢慢吐了出来。
白雾飘在光中,慢慢在陆时蓁的视线中被微凉的空气分食掉。
而就在她放松下来的时候,忽的有一道阴影横过了她的视线。
月亮温和,挂在一旁的树上。
许拾月抬起她的另一只手,落在了陆时蓁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