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许拾月最经常读的那本诗集。
只是在过去自己是可以很轻松的从她手里夺过来,而不是如今这般沉甸甸的,压的手腕有些想落下去。
许拾月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主动将书摊开在陆时蓁手里,对她道:“我很喜欢里面的一首诗,是狄兰·托马斯写的,叫:《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
陆时蓁当然知道许拾月喜欢这首诗,好几次她去找她,都能看到她在读这首诗。
只是她不是很懂诗歌,也对这个并不是那么感情兴趣,所以一直没有读过。
如今那黑麻麻的文字整齐排列在纸张上,陆时蓁就这样不甚明白的将自己视线落在上面,耳边随之传来许拾月的声音,“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许拾月的声音稚嫩,语调依旧是那远超同龄人的成熟。
就好像是新生的生命与黑暗的死亡交织在同一处地方,沉沉却又富有生机。
“狂热的人抓住稍纵即逝的阳光,为之歌唱,并意识到,太迟了,他们过去总为时光伤逝……”
小姑娘那轻轻的声音并不平静,起伏的声线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挽留。
快要念到最后的时候,许拾月抬头看向了陆时蓁,看着她的眼睛道:“我求您,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陆时蓁明白许拾月不想让她丧失与病魔抗争的信心。
她在用这首诗鼓励自己好好活下去,要有生的信念。
“好好活着,继续跟命运作斗争。”许拾月对陆时蓁道,微微弯起的眼睛下藏着的是陆时蓁平日里的说话语气,“而且从死神手里挣命,多活一天都是赚的,不是吗?”
是啊。
陆时蓁有被说动,小幅的在枕头上点了点头。
许拾月看着躺在床上对陆时蓁,微微闪了下眼睛。
接着她便抬起手来轻抚过陆时蓁的额头,对她道:“你以后会恋爱,结婚,一定会跟大家一样拥有完整的人生的。”
陆时蓁听着微微皱了下眉。
她的声音依旧弱弱的,却有了对许拾月提醒的力气:“十月……好像你少说了一个生子哎。他们不都说结婚生子……结婚生子吗?”
许拾月的手指依旧轻轻摩挲着陆时蓁光洁的额头,微张着的唇瓣轻抿了一下。
那漆黑的眸子就这样略过躺在床上的人的五官,像是藏着许多想说的话,来回游走着。
可顿了半晌,她却也只是轻声问道:“陆时蓁,你有没有幻想过爱情?”
这问题听着有点突兀,却也能衔接上刚才陆时蓁提的那个问题。
她先是顿了一下,然后便摇了摇头:“我的所有时间都在跟死神打交道,幻想也只是幻想可以活到成年,可能到时候就不会拖累人了吧……”
有些苦涩,陆时蓁抿着自己的唇笑了一下。
可能是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不怎么美好,她说着便转过头看向了许拾月:“十月呢?”
她想像十月这样的小女孩,一定有很多很多的幻想。
她的未来肯定是花团锦簇,一路鲜花相伴,繁花似锦,要比自己美好。
只是陆时蓁却没有得到如她所料的小女孩的美好幻想。
许拾月轻抿了抿唇,目光平静又深邃。
她就这样一如既往的温和看着陆时蓁,对她道:“我希望能遇到成年的你。”
这话有些简单,却又好像藏着无法言之于表的感情。
陆时蓁怔了一下,脸上铺着的昏暗的光就被一道阴影遮住了。
许拾月从她视线上方慢慢地俯下了身子,而后吻了一下陆时蓁。
孩童那青涩又湿润的唇贴在了她的脸颊,与唇瓣只有一点点的距离。
“嗡——”
电流的声音忽的在空间响了起来,房间里的监护仪器像是停顿过,又好像没有停顿。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小女孩独自躺在床上的身影。
恒温的病房不知为什么的降低了一度温度,又接着恢复如常。
陆时蓁敏感的打了一个寒战,突然感觉自己的脑袋空了一下。
夜晚的病房寂寥而安静,她就这样盯着墙侧那面停靠着轮椅的空白墙面,有一种自己像是丢了什么的感觉,可是她又是在没有什么可以丢失的。
这房间就这么大,四四方方,简单的家具让一切看起来都格外的井然有序。
也一眼望尽。
陆时蓁在床上呆躺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眨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熟练却又带着几分生涩。
常年的病痛让陆时蓁无比熟悉自己这副身体每一块骨骼,所以也可以敏感的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处变化。
陆时蓁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有一点不一样,却又不知道该将这种不一样从何寻找形容起。
而也是从这夜开始,她的身体莫名的开始好转了起来。虽然还是不能行走,但是很多原本检测时不怎么好的情况突破性的在好转,甚至有了可控的样子。
就像是有人催促着她,要她快些离开这间病房。
于是过了又有半年的时间,陆时蓁被专家组判定可以离开这间严格管控的无菌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
陆时蓁还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她终于可以离开了这个她曾经很想很想很像离开的地方。
可是临走的时候她回过头去,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不舍牵绊住了她扶着轮子的手。
她感觉自己好像有什么落下了,莫名的担心害怕别人来会找不到她。
可是这里不被允许随意进出,又有谁会来看她呢?
……
漆黑的走廊吞噬着朝它涌进来的日光,将被遗忘的记忆如海浪般朝陆时蓁扑去。
那冰冷的海水就这样扑在了她的身上,打的她**的,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过去。
正午明媚的日光真实的落在医院的普通病房里,陆时蓁就这样握着日光给她凝聚成的把手,泪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流出了她的眼眶,一颗一颗的砸在她铺着毯子的腿上,洇湿了一片。
她知道是谁了。
是许拾月。
她把许拾月忘了。
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