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车一辆辆的停在老宅的门前,许拾月从车上下来,除了李,紧跟着站到她身边的还有一条腿装着金属义肢的罗寂。
家里的人看着进来的这些西装革履的人顿时慌了神,许二伯母更是脚步飞快的来到了正厅。
却见许守闲正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淡定自若的喝着茶,而正对着的院子里走来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许二伯母看着为首的许拾月,怒道:“拾月,你这是干什么?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人?”
而许拾月不用回答,罗寂就替她道:“夫人,我想公安局抓捕杀人犯是不需要提前通知的吧?”
跟着许二伯母一起赶来的许敏珺一脸的荒唐,大声质问道:“许拾月你的人在胡说什么?”
“我不觉得是胡说。”许拾月却笑了一下,目光直直的看向许守闲,“二伯觉得呢?”
许守闲没有回答,只端着茶杯感叹道:“动作可真快啊,拾月。”
许拾月微微颔首,道:“这些都是跟二伯学的。”
“看来我还算个不错的老师了?”许守闲冷笑着,将手里的茶杯放到了桌上。
“是啊。”许拾月也笑着附和,“若非二伯,许家的主人也不会这么早就是我这个小辈来担任了。”
二伯母听着这两人一来一回的话顿时傻了眼,她知道最近家里要发生变故,没想到会发生的这么彻底,不由得崩溃:“许拾月!我们都已经把你的东西还给你了,你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许拾月!你丧尽天良!”
“是吗?是我丧尽天良吗?”许拾月方才还客客气气的眼神骤然变得阴冷下来,“我父母的死究竟是天灾还是**?我是丧尽天良,还是一报还一报?”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被风推来了许多厚重的云,日光也被掩去了大半。
整个老宅霎时间都被笼罩在阴影之下,四通八达的走廊院子中冷风四起。
许拾月的质问刚刚落下,也用不着许敏珺或谁的替许守闲辩解,警察便走到了院子里,对许守闲道:“许守闲,你涉嫌□□、故意杀人、伪造证据请跟我们走一趟。”
而接着检察院的人对许守闲出具了文件:“许守闲,这是对你偷税漏税、境外洗钱的指控,我们接下来将对你的几处住宅进行清算,这是通知书,请看好。”
风云骤变不过几秒的光景,上一秒还心存侥幸的许二伯母径直跌坐在地上,许敏珺扶都没来得及扶。
许拾月就这样看着许守闲的手腕被铐上银白的手铐,声音比此刻掀起的冬日寒风还要凉几倍:“二伯,您用别人的血钱滚钱,也就到此为止了。”
许守闲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在跟许拾月擦肩而过的瞬间停下了脚步:“拾月,伯父最后还有一句话教你。”
许拾月冷眼看着这人,没有说话。
而许守闲也没有因为许拾月的这个反应不说,径自道:“你比我狠,手却比我干净,所以你失去的会比我多很多。”
这话听得没什么道理,就像是一句恐吓的诅咒。
许拾月眼眸依然冰凉,就这样看着他,道:“多谢二伯提醒。”
“不过我觉得很多事情也不是一个输家能看透的。”
“是吗?”许守闲轻轻的反问了一句,像是质疑许拾月的话,又像是随口的感慨。
而这声音也没有停留在他跟许拾月之间多久,接着就被手铐碰撞的声音盖了过去。
警笛声比来时要拉的响,也痛快。
许守闲在许拾月的目送下被押送上了车,整个老房子里回荡着许二伯母放声痛哭的声音。
许拾月的心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她等的就是今天,等的就是亲眼看着这人被送走。
她也曾经像许二伯母跟许敏珺也这样无助的痛哭过,可换来的只有一个怜悯的眼神。
就这也还是假的。
她不吝啬将这份虚假的怜悯还赠给许守闲的妻子女儿,大方的“原谅”了这两人滔滔不绝的唾骂,吩咐人把许二伯母跟许敏珺带走“好好”安置。
随着正厅的两位闲杂人离开,被扰乱了的冬日宁静重新恢复了过来。
许拾月的目光随着这俩被带走的人,没有终点的望着那悠长的走廊。
这所老宅是许家祖上就持有的房产,小时候爷爷经常留许拾月他们一家三口在这里住宿。
冬风吹拂过许拾月耳边的碎发,悠悠的声音仿佛还掺杂着老人缓缓和蔼的笑声,拐棍敲着地砖哒哒作响。
许拾月好像看到小时候的自己从一旁的连廊跑出来,妈妈搀着爷爷追在后面她,爸爸则在一旁格外“不守孝道”的给自己加油。
周围气温太低,稍微有点热气就会变得温和,许拾月涌出泪珠的眼眶逐渐殷红。
她终于做到了,她终于把爸爸妈妈的东西都拿回来了。
还有爷爷原本留给他们家的这座宅子。
当初爷爷离世,这座老宅原本是留给许拾月爸爸的,可是因为老大横加干预,许守闲倒戈,这宅子就成了老大头里的东西。
就在许守闲大势已去的不久前,大伯母还来找过许拾月,希望在她能将许守闲绳之于法后,将原本属于他们家的东西还给他们。
许拾月听着只想笑。
她凭什么还?
他家跟许守闲计划瓜分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把瓜分的东西还给自己?
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这亲情的来去未免也太便宜了些。
风吹过来,抖落了屋檐的雪。
许拾月的头发上落下了抹雪,快意像是被骤然压灭了的火苗,一阵倒窜着的凉气沿着许拾月的脊梁骨冒了上来,莫名让她心上突然有些不安。
许拾月的目光依旧停在那条长长的走廊上,恍惚间那道她在梦里走过的长廊重叠了过来。
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正抱着一颗苹果坐在她对面,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上满是泪水。
许拾月不知道小女孩经历了什么,只是她看着那张小脸上布满的泪痕,心口就闷闷的发疼。
好像有什么连在她身体里东西要被人挖了去,隐约的痛感落不着实处,却让她眉头紧皱。
在一旁调度人员配合法院搜查的罗寂刚要对许拾月说些什么,却猛然注意到她此刻的变化,立刻紧张起来:“小姐,怎么了?”
也就是因为这句疑问,一下就将许拾月从这份不真实的痛苦中抓了出来。
许拾月感觉到自己的心口好像无事发生的平静,摇了摇头:“没事。”
“我好像有些累了。”许拾月觉得可能是自己这些天太累了,产生了错觉,干脆将这里的事情交给了罗寂,“你留下来配合法院的人搜查,我先回去了。”
“好。”罗寂的点头,经过上次的意外她沉稳了不少,叮嘱道,“小姐回去好好休息。”
“嗯。”许拾月点点头,带着李回了车上。
对于许拾月来说,休息分为很多种。
睡觉是一种,见喜欢的人是另一种,而且比前这要有效得多。
车子行驶在去往大厦的路上,许拾月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跟陆时蓁见面。
今天起她什么都有了,安稳与权力都握在她手里,她足够保护陆时蓁了。
所以告诉陆时蓁自己喜欢她,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跟陆时蓁约定的时间在十一点,现在才只有十点。
许拾月没有选择催促陆时蓁提前出门,她就这样看着她跟陆时蓁的对话框,默然的点开了这人的头像看了好一会。
她好像明白了人们常说的期待感。
不同于跟汪先生联手等待许守闲入套的漫长蛰伏,在等待陆时蓁来跟自己见面的时间里,她有足足一个小时的喜悦盼望。
繁华的大厦错落闪过许拾月身侧的车窗玻璃,已经过了早高峰路上有一种安静的繁华。
沉浸在期待中的许拾月欣赏着看着这种安静,不知怎么的觉得这一路有些隐隐不安稳。
许拾月觉得自己今天状态可能真的不是很好,总是心神不宁的。
想着待会就要见陆时蓁了,她干脆闭上了眼睛准备小憩一会儿。
后视镜里停着跟主人车保持相对静止的保镖车,许拾月已然垂下了眸子,看不到副驾驶上李骤然惨白的脸色。
消防车的声音冲进了许拾月的梦里,温热的气流冲在她的脸上。
她听到了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熟悉的梦魇再次翻涌在她脑海。
许拾月极度厌恶这场生离的梦,挣扎着从梦里醒了过来。
可她醒来后,却意识到一件事。
漫天的黑烟与火光浸在雪里,像是梦魇从梦中挣脱出来似的,毫无预兆的铺满了她的视线。
刚才梦里的声音这不是场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大厦楼下的甜品店发生了煤气泄漏事故,爆炸蔓延成了火灾。
赤红色的火舌撞击着脆弱的玻璃,爆裂的声音噼啪碎了一地。
许拾月看着车子逐渐靠近的画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脑袋里轰然破碎,整个人都蒙了。
火舌舔着她空白一片的大脑像是要吞噬她,等她勉强的将冷静拉回来时,手边的电话已经不知道播出去几个了。
这些数量多得可怕,却也苍白可怕,在她耳边传来的只有对方无应答的嘟嘟声。
那是许拾月下意识打给陆时蓁的电话。
可陆时蓁没有接起来一个,平静的机械播报残忍的像是把刀子。
不对。
不对。
她不会来这么早的,还不到她们约定的时间,她肯定是在路上,或者在换衣服。
对,换衣服。
换衣服不会拿手机,所以,所以没有接到电话也是正常。
许拾月尽可能的在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可车门被人敲响的声音还是击碎了她全部的幻想。
李面色艰难的出现在了她面前,隔着窗户唤道:“许小姐。”
许拾月眼神淡然的看着李惨白难看的表情,强撑着的落下了窗户。
一瞬间各种声音便放大加重的涌进了车里,许拾月看着李的嘴巴在自己视线中一张一合,大脑嗡的一下,就有一种被人猛地推进水里的感觉。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呼唤抢救的声音如浪潮般褪去,又像是海水般封住了许拾月的世界,她的耳边只剩下了李最后那句确定了的消息。
“许小姐,十五分钟前家里的司机来电话了,小姐……在里面,没出来。”
许拾月微微张开了嘴巴,她像是想对李说些什么,可喉咙却像是被积压在周围的水封住了似的,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冷风就吹在许拾月的耳边脸侧,车内空调温热的风包围着她,她却感觉到一阵窒息。
许拾月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下意识的推开车门走了出来。
火舌已然被冬日冰冷的水浇灭了气势,没有扑面而来的热意,只有鞋跟踩在冰面上破碎的冰碴。
她一路走,冰面破碎的声音就一路响在耳边。
呛人的味道勾着她的记忆,要将她拉进随时都会坍塌的事故现场。
许拾月还想要更靠近的走去,却被一股力量拉住了。
她茫然回头,就看到陆时蓁穿着她那条红裙子站在自己视线中,满脸焦急的看着自己。
“许小姐,您不能进去!虽然外面看火已经熄灭了,但这可是煤气泄露,不排除二次爆炸的可能啊!”
许拾月眼睛中的欣然猛地顿住了。
她就这样看着视线中的陆时蓁嘴巴一张一合,发出来的声音却全然不对。
不对,不对。
这不是陆时蓁。
许拾月死死的盯着视线中陆时蓁的那张脸,而这张脸在周围的糟乱声中变成了李的。
她的思维像是凝固了一样,低沉的嗓音格外压抑,向面前这个人讨道:“陆时蓁呢?”
李听到许拾月这话,将许拾月的手腕握得更紧了。
他知道陆时蓁对于许拾月是什么意义,声音艰难:“小姐还没有出来。”
骤然间许拾月那双永远平静的眸子充满了茫然。
她就这样不可置信的将自己的视线下移到自己的手腕,面前这只握住自己的手比记忆中陆时蓁的要粗上一大圈。
像是被什么击中了,许拾月的眼瞳猛地颤了一下。
拉住自己的人一开始就不是陆时蓁。
陆时蓁没有出来,一开始就在里面。
在里面等自己。
对。
她在里面等自己呢。
她得去接她回来。
没错,接她回家。
回家……
许拾月不断在心里附和着,停下的脚步又迈了开来。
没有人知道这样削瘦的一具身体是从哪里来的那样大的力气,李死死的攥着许拾月的手腕,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拉不住她。
这些日李跟在许拾月身边,看她冷漠从容,看她杀伐决断。
他看到太多人因为失势而失去理智的样子,却从不觉得像许拾月这样的人会有什么失去理智的样子。
可他错了。
他忘了陆时蓁的存在。
能影响许拾月的从来都不是理性,而是她的陆时蓁。
李不停地劝说着许拾月,许拾月却置若罔闻,没有一点停顿的,非要往那漆黑坍圮的废墟去。
眼看着自己就快要控制不住许拾月,李急迫的喊道:“许小姐!不能进去啊!您要是受伤了,小姐知道了会生气难过的!”
关于陆时蓁的话赫然响起,像是一道箭赫然击碎了许拾月给自己营造出的玻璃罩房。
破碎的玻璃轰然落下,许拾月像是一具被按下暂停键的机器,兀的就怔站在了原地。
“陆时蓁会生气的……”
许拾月喃喃小声的嘀咕着,微弱的声音像是随意来一阵风都能吹散。
李见自己这句话起了效果,忙附和道:“是啊,陆小姐要是知道您进去找她,怎么可能不生气。而且里面温度这么高,要是灼伤了小姐该多伤心啊。”
“小姐的脾气您比我了解。我们先回去车里去等消息,现场这么混乱,小姐说不定已经被找到……”
李说着,就有两个消防员前后抬这一个担架从已然平息的事故现场走了出来。
白布盖着这人的身体,从头到脚蒙了个严实,正常的人是不会被这样对待的,除非这是一具尸体。
许拾月的耳边响着李的劝说,目光却莫名跟着这具担架走。
现场的路并不是那么的好走,颠簸下一只焦黑的手腕从裹着的白布中垂了下来。
分不清是新下的雪,还是风吹落的树上的积雪,空中纷纷扬扬的飘起了雪花。
厚重的云遮住了太阳,那束垂落下来的银光晃然刺眼的划过了许拾月的视线。
那是一条简单到没什么设计的手链,就像是什么专门用来标记位置的工具。
而就在许拾月看不见的那段时间里,她每一次搭上陆时蓁手腕时,都会先碰到这条手链。
许拾月漆黑深邃的眸子骤然空了一下,呼吸仿佛也停止了。
雪从少女轰然塌下的肩膀上落了下来,许拾月的耳边突然响起了许守闲对她说的话。
“你比我狠,手却比我干净,所以你失去的会比我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