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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坎角绮逦在三月初完成了整个五楼的整装重修。整个空间都打通,刷了新漆,做了新的饰面,绘制了新的穹顶壁画,这之后,闻名世界、专为高奢打造秀场的公关公司进场,开始对这里进行恢弘而漫长的布置。
从世界各地运送鲜花的专机一趟又一趟,花材以吨计。淡香槟的厄瓜多尔玫瑰每朵几乎有碗口大的直径,伯利恒之星娇嫩圣洁,雍容华贵的粉白牡丹从入口处一直蜿蜒至主舞台,马蹄莲和蝴蝶兰的线条感如此空灵优美,而铃兰的清新独树一帜。木兰、玉兰与松针,为这场婚礼注入了坚定蓬勃的生命质感。
盛放半空的巨型绢纸白山茶在水晶灯下薄如蝉翼透明如真,它们由高定坊的匠人远道而来现场制作,如此大动干戈其实不过是婚礼当天的媒体采摄背景而已。
会场已豪华如此,但与这场婚礼的其他资费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商明羡最后巡视了一次会场,随着往外走的脚步,将灯一盏一盏地熄灭。那些鲜花、雕塑,在寂静无声的殿堂里留下沉静入睡的淡影。
现在,绮逦、数千名人员构成的专业服务团队、香港、整个华语娱乐圈,天气,风,气味,云和天,都已经做好了迎接这场婚礼的准备。
【Leo塌房群】内,聊天记录早就刷了几百条。
明宝:「我承认我酸了呜呜呜,我也要结婚!」
明卓:「babe,劝你早点睡,否则明天反应迟钝,抢不到捧花。」
明宝:「……不可能!」
她是伴娘之一,今晚就下榻在应隐的同一间酒店,明天得早起去陪她梳妆。怕寂寞,她拉着同为伴娘的缇文一起睡。
听了明卓的威胁,明宝立刻按住缇文:“你明天不许跟我抢捧花。”
缇文诚恳地说:“你多虑了。”
明宝继续噼里啪啦打字:「你们说大哥会不会紧张?」
商陆:「呵。」
明宝:「呵是什么意思?」
商陆:「他已经在楼下花园里转了一个小时了。」
明卓:「你怎么知道?」
商陆:「因为陪他转了一个小时的那个冤种就是我。」
明卓:「等我,我立刻前来现场。」
明卓说到做到,顺手披了件衬衫外套,从房间出门,下楼,穿过走廊、穿过大厅、穿过耳堂、穿过步汀、穿过草坪、穿过白石子小径、穿过……
商陆:「你怎么还没到?」
明卓:「太远了,已经躺回床上。」
商陆:「……」
商邵点烟成瘾,倒是没怎么抽,但指尖一空,便似乎有强烈的虚无感,因此只好一直掐着。
“她有没有可能……”
商陆面无表情:“没可能。”
“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没有那么多的胆量和勇气在婚礼前一晚乘上轮船跟圈外不知名男友偷渡到柬埔寨过上隐姓埋名吃苦耐劳的一生并在几年后带着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小孩回来说这才是你daddy。”商陆麻木地念经。
商邵:“……”
十分淡定地说:“我只是举例某种极端戏剧性可能。”
“没有人会这么写剧本,除非……”商陆眉心一蹙,改口说:“好像拍成电影也不是不行。”
商邵:“……”
商陆失笑:“爱真的会让人不像自己。”
商邵也跟着笑了一声,垂首摇了摇头:“其实,我不是对她没信心,而是不敢相信我自己。陆陆,你能明白吗,能够一生拥有她这件事,是那么不可思议。我最近常常在凌晨醒来,看一眼日历和钟表,在房间里一圈又一圈地走着,辨认自己是在真实、还是梦境之中。”
他站定,下意识掐紧了烟管:“这种幸福太巨大,就好像是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巨大到我产生惶恐。我开始怀疑,我是否真的这么幸运,有钱,有地位,有事业,父母恩爱,兄弟和睦,一切顺风顺水井然有序,在享受这一切的同时,我居然还拥有了这一生的至爱。你知道我惴惴不安的是什么?”
商陆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
“是什么?”
“是这一切太好,好到不讲道理,好到你怀疑,惶恐,以为这是命运的陷阱,其实后面有什么别的磨难在等着你们。这种幸福这么好,甚至让你——一个生来就养尊处优的人,对一切好东西都觉得理所当然的人,对上天的一切眷顾都坦然的人,也开始疑神疑鬼,怀疑命运在暗中给你标好了价格,酝酿着阴谋的交易。如果可以跟命运谈判,你会说,停一停,就让我留住这种幸福。”
商邵一字一句认真听着他说,每一个字都像在他心上叩了一下。
商陆勾了勾唇:“我说得对吗?”
“对。”商邵浮起一抹自嘲的笑:“连你都能看穿我。”
“什么话。”商陆偏过脸,点了今晚上的第一支烟,“我不是看穿你,是我向柯屿求婚的前一天晚上,拥有的是跟你一样的心情。”他想了一想,又说:“还是有不同的。那时的我患得患失,问明宝,他明天会不会不答应我的求婚?因为他以前那么爱我,也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宝说什么?”
商陆夹着烟,将脸一歪:“你居然期待明宝的答案。”
商邵淡声:“别废话。”
商陆笑了一笑,将明宝的话转述给他大哥:“babe说,如果连你都怀疑,那还有谁来证明柯屿的爱呢?”
商邵一怔,目光铺上一层温柔:“她的脑筋也不是完全不用。”
商陆:“……喂。”
兄弟两个在夜色下又站了会儿,抽完了手中烟,打道回府。
回去路上,商陆冷不丁问:“你的晚上跟我的晚上这么相似,是……商檠业的基因吗?”
语气里表达了一定程度的嫌弃。
“也许。”
“说实话,我也有点紧张。”商陆又说,把手贴上心口。随着他的自我审视,那里心跳莫名开始加快。
商邵瞥他一眼:“你紧张什么?”
“柯屿跟我都当伴郎,这是我们第一次穿礼服正大光明站上婚礼现场。”
商邵:“……这是我的婚礼。”
商陆:“借我站一站,别这么小气。”
回到楼下,商邵才有空看手机。
打开微信,一连串幸灾乐祸的:
「Leo,听说你很紧张。」
明羡,明卓,明宝,柯屿,缇文,一个不落。
他抬起唇,冷笑一声,目光从手机上抬起时,脸上已经面无表情:“你们拉了个什么群。”
商陆:“……”
【Leo塌房群】里,队列瞩目:
明宝:「我刚刚狠狠嘲笑了大哥」
明卓:「我刚刚狠狠嘲笑了大哥」
明羡:「我刚刚狠狠嘲笑了大哥」
明宝:「我刚刚狠狠嘲笑了大哥(缇文版」
柯屿:「我聊表慰问」
明宝:「咦?我们这么整齐,大哥岂不是会怀疑?」
商邵滑了几屏,点进设置。
过了几秒,全群弹送信息:
【商陆邀请Leo加入群聊】
所有人:!!!!!
又过了几秒:
【Leo已将群名称改为:商邵应隐白头偕老】
改完群名后:
【Leo退出群聊】
明宝:「……家人们,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明卓:「该死,被酷到了」
明羡:「?」
商陆:「二姐,劝你及时纠正审美,走向幸福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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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怀着巨大的憧憬入睡时,即使睡着得再晚,第二天清晨能轻盈地自然醒来。
而虽然只睡了五六个小时,但醒来的那一秒,心脏已经为这即将而来的幸福感到悸动。
应隐走到阳台上,扶着栏杆深深地深呼吸了五分钟后,储安妮与她的化妆师、助理准时按响了门铃,于此同时,婚摄团队也到了。
“今天真是个很好的天气。”储安妮进门来,微笑着说:“Theweddingday。”
但是weddingday真跟打架差不多。一切时间都很紧凑,接亲、给双方父母奉茶、改口都要赶吉时。好在储安妮的团队也是时尚圈里真金火炼出来的,妆面和造型又都提前演练过十数遍,做起事来老道而有条不紊。
另有化妆师给伴娘团化妆。明宝、缇文、俊仪,三个姑娘都换上了高定礼服裙,哑光缎面的裹身裙,十分高雅别致,为了照顾俊仪右肩上的烫伤,品牌特意将她那条改成了斜肩款,还夸她肩膀其实很漂亮。
这是俊仪第一次穿漂亮裙子,又被认认真真地做造型,照镜子时十分羞涩,目光不敢看自己。缇文按着她在镜前熟悉了十分钟,笃定地说:“你平时也长这样,只是需要适应自己。”
新郎的接亲队伍来,按惯例要堵一堵门,缇文打头阵。
缇文万万没胆量戏弄商邵,便说:“请两位伴郎表演一下新郎亲新娘的样子。”
话音刚落,外人集体起哄,商家人全体沉默。
商明羡、明卓、明宝,齐刷刷抬起手,啪地一声拍响额头。
缇文:“?”
明宝拼命暗示:“你的题太简单了Tina!你简直是正中下怀!”
缇文:“哈?”
她完全不知道商陆和柯屿的关系,只当他们是知己、好朋友、一起做电影开公司的partner!
孟泊还:“这个简单,我可以——”
刚要自告奋勇转向商陆,便被他大手撇开。
众目睽睽,眼看着商陆刚要亲上柯屿,缇文福至心灵马上悟了:“等一下!我我我,我换题!”
商家三姐妹齐刷刷深呼吸抚心口。
缇文阵脚被打乱,最终被商陆许诺了下部片的制片人而绝杀。
俊仪第二个。
孟泊还逗小姑娘信手拈来:“这位妹妹是没见过的,这么漂亮,一看就很心软。”躬下身,一双桃花眼含笑看她:“妹妹,你说对不对?”
俊仪哪经历过这阵仗,虽然心里非常坚硬冰冷要当灭绝师太,但脸和耳朵都红得透透的。
这还不够,商陆也俯下身,看着她眼:“小俊仪,你姐姐在里面急死了,你意思意思,别耽误她嫁人。”
俊仪:“……”
这个更帅,要往后退一步。
柯屿最后上来,比前两个都温柔:“俊仪,你今天这么漂亮,就放我们进去,我让隐隐把捧花扔给你,怎么样?”
俊仪晕晕乎乎的,都快变成泡沫升空了。
明宝气得吱儿哇乱叫:“我听到了小岛哥哥!捧花是我的!”
俊仪被她一喊,清醒过来,出了一道自认为很简单的题:“那就派一个人做一百个俯卧撑吧。”她随手一指:“你来。”
孟泊还:“……”
拜托他昨晚上可没歇着。
俊仪心里可不藏话,脸一歪,耿直地问:“你不行?那换商陆来。”
孟泊还很有点雄竞之心,当场表演了个什么叫“行”。
数数的声儿到后面越来越慢,因为孟泊还做得越来越艰难,女孩子们都笑疯了。还算体面地坚持到一百个,孟泊还翻身坐起,在气喘吁吁中等第三个伴娘来出题。
商明宝,小貔貅,神神气气地刚跨一步,便看到她大哥从西服内袋里摸出了一张支票。
签了名,空白的。
明宝收下支票,鞠躬推门一气呵成:“祝大哥!新婚快乐!”
孟泊还:“……”
他妈的,合着最后受伤的就他一个。
在欢呼和摄影机连续不断的快门声中,商邵终于走进了那道门内。
他走进去时,脚步凝了一秒,听到心底一道声音。那道声音在说:商邵,有人爱你。
应隐穿着龙凤褂皇,端坐在床上,两手交叠在身前。她听他们闹了许久,心跳像一条正在攀峰的曲线,在此刻终于达到了失速的巅峰。
她抬起眼眸,看向商邵时,瓷白的脸和颈已经泛起薄红。
天啊,明明已经偷偷在小教堂证过婚,在婚姻登记所签署了婚姻书,为什么,她还是紧张得仿佛要过呼吸?
欢呼声在这一刻安静了。
因为所有人,都沉浸在了他们注视彼此的目光中。
商邵第一次看应隐穿中式礼服,很美,画着婉约清丽的妆,中式盘发,步摇珠翠上缀着此时此刻香港的晨光。
他单膝跪上床沿,两手撑着柔软雪白的被子,鼻尖与应隐的近在咫尺,近乎贴上。
“好像,也不是很难。”他低沉的声音含笑。
应隐垂着目光,轻声嘟囔地说:“三个里面两个都是你的妹妹……本来就指望不上。”
商邵的目光无法从她脸上移开,如此深沉地看了她数秒,偏过脸,自然而然地要吻他。
周围一阵“哎哎哎——”
商邵:“怎么?”
“找鞋!”还是缇文能拿主意,“一定要找到鞋才能亲吻新娘!”
三个伴郎都在屋子里认真翻找起来,商邵却抿着唇,哼笑一声,仍单膝跪着,俯身在应隐身前:“在衣柜里?”
应隐摇头:“我不会告诉你的。”
“在洗手间。”他自始至终耳语的音量。
应隐继续摇头,艰难固守着自己的防线:“不对。”
“在枕头底下。”
这是常见招数,应隐抿唇笑了一下,仍是摇头:“你可以去看看。”
商邵观察着她的表情,如此生动,如此出卖彻底。他抿起唇:“在你身后,裙子底下。”
他很犯规,毫无折衷的目光让应隐难以撒谎。
应隐自觉很努力在演了,也照样摇了摇头,却根本瞒不住商邵了。
商邵笑了一声,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的同时,手摸索着伸向了她的身后。
应隐身体一僵。
她风琴褶的裙身如红色花瓣层叠铺展,金线织绣的裙门龙凤呈祥栩栩如生,在它们的掩盖下,一只红色高跟鞋,果然被压在了下面。
在所有人都还在翻找时,商邵已经拿出了那双纤细的女士高跟婚鞋。
他终于不用再忍耐,一手举起的同时,另一手已经按着应隐的腰,用力地欺身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