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几乎是狞笑着从丽萨的手上夺过手|枪。
当着众人的面, 他像是演示一般慢条斯理地拉开保险栓,然后迎着丽萨惊惧的眼神,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的脑门。
“我警告过你了, 小心走火。很遗憾你没有听进去。”
观众席顿时喧哗一片。
几乎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他们愤怒地咆哮着,音色不一的声音表达着同一个观点, 由四面八方汇聚至舞台中央:
放她走!
道格拉斯脸上得意的微笑再也挂不住, 他空着的手臂高高扬起, 又狠狠下落。
下一刻, 黑衣人们整齐划一地给枪上膛, 面向观众席。人群的善意和愤慨像是被死亡狂风压制的星火一般,逐渐地微弱, 直至恢复一片寂静。
道格拉斯冷笑:“大家这么激动?我是一个非常善良、好说话的人。不如这样,谁要是愿意上来代她受死,这个女人就能继续活下去。”
迎上道格拉斯嘲讽玩弄的视线, 有人低头回避,有人目光闪烁, 有人的手指抓着自己的衣服紧了又紧,有人长叹一声闭目不言。
全场鸦雀无声。
道格拉斯再一次抬起了枪口,众目睽睽之下,顶在了丽萨的眉心上。就在全场观众为丽萨感到惋惜之时, 有人站了起来。
——温德尔站了起来。
如同家长面对玩闹的孩童, 他神色冷淡而隐含威严, 又像制止一场荒谬的闹剧,他用词简洁而充满压迫。温德尔的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稳定的控制感, 彰显着他的决心:
“我来。”
清亮的声音就如同惊雷, 回荡在整个场地中, 被每个人清楚听见。
道格拉斯眯了眯眼,一摆手,有黑衣人迅速上前把狼狈的丽萨拖下了舞台。他深沉的眼眸暗含杀意,直直看向第一排,目光如蛇信一般在温德尔的脸上游移舔舐。半晌,他轻声吩咐道:“把我们的小骑士带上来。”
一如刚才,两列黑衣人整齐地朝观众席走来。
温德尔打开黑衣人的手,凛然而立。他抚平自己的衣角,目不斜视地从两行黑衣人中间穿过,径直向舞台走去。而黑衣人们竟也默认如此,只是悄无声音地缀在温德尔的身后,明明是押送,却更像成了温德尔的随从。
人们纷纷转头望向温德尔,向他行以注目礼。有人眼里闪烁着泪光,有人欲言又止,目光担忧……复杂的视线汇聚在温德尔笔直的脊背上,随着他坚定的步伐一路向前,再次停驻于舞台。
当温德尔站上舞台时,终于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呼喊他名字的声音就像是夏日的雨,先是点滴散落于人潮的角落,随后逐渐连绵成片,最终笼罩全场,他们都在喊:“赛尔德”
或许是赛尔德这个尊贵姓氏背后的深意给了所有人底气,观众们再次目露期冀——温德尔是名门望族,顶级富豪,这些绑匪必定不敢对一个名流轻易动手!
听到观众的呼喊,道格拉斯盯着温德尔的眼神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如同进攻时的毒蛇,他嘶嘶道:“第一个幸运儿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但我们的惩罚被中断了……那么,现在就由她忠心的骑士代为受过吧。”
温德尔站在离道格拉斯数米之遥的地方,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道格拉斯口中的“骑士”并非指他,又好像他对所谓的“惩罚”压根不屑一顾。他只是站在那里,缓缓抬眸对上道格拉斯的目光。
仿佛被温德尔平静的目光刺痛,道格拉斯的神色顿时扭曲起来。
从站上舞台的那刻开始,道格拉斯就将全场观众视为一群待宰的羔羊。因为知道了故事的结局而对过程兴致缺缺,他并不关心坐在观众席的是谁——反正几个小时之后都是一堆尸体。
但他没想到,也没有人告诉过他,温德尔·赛尔德也会坐在底下。
道格拉斯不可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跑到后台质问“大人”,但若是就此低头,无疑会让自己成为这场表演中的败笔,更何况,必须要有人用鲜血来给这群不听话的观众敲响警钟……转瞬间,道格拉斯已经给自己找了很多个借口。
但最为重要,却又不敢被道格拉斯承认的是,在看到温德尔打开黑衣人手的那一刻,他心底隐秘的嗜血欲望就悄然升起。而当温德尔平静地、相当不以为意地和他对视时,他的愤恨和垂涎就悄然吞噬了畏惧——那些高高在上、喜欢出头当英雄的愚蠢阔佬——他们真的以为可以凭借美金就被赦免吗?
一想到如今矜持冷淡的面孔,片刻后就会被濒死的恐惧击碎。一想到高傲的名流等会倒在自己的脚下,像条臭虫一般卑微求饶,涕泗横流……道格拉斯不禁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他放纵自己沉溺于欲望,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拔出手|枪,遥遥对准温德尔的眉心——
头顶响起超人奋力挣扎的声音。他流畅的肌肉和曲线漂亮的脊背因为用力而逐渐隆起,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握着铁链。但不过转瞬,手指开始颤抖,肌肉再次松弛,克拉克重重下坠,牵扯着铁链在空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温德尔没有理会道格拉斯,他抬头,对上克拉克那双被哀痛和怒意充斥的、泛起血丝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他启唇,在克拉克的注视下,缓慢而无声地说:“别担心。”
“别担心?”
道格拉斯脸上的笑容越发扭曲,温德尔的镇定和无视如同一壶热油,让他心头勉力压抑的欲|火熊熊燃起,顺着血管一路灼烧至大脑,让他逐渐迷失、疯狂。
他缓缓后退了几步,和温德尔拉开了更多的距离。两人现在几乎相隔着十多米。
道格拉斯偏头打量了温德尔一会,若有所思地暗示:
“赛尔德先生,像您这样的人,一定看过非常的舞台戏剧表演。那您一定知道,通常而言,我们鼓励演员在舞台上放大情绪,夸张肢体动作,就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感染观众。但如果演员的技术太过拙劣,比如您——温德尔·赛尔德先生,您很明显没有表演的天赋,死气沉沉,枯燥无味,没法给观众带来想要的惊喜。那我们通常就会采取一些小小的辅助措施。”
“而我,恰好是一位非常善于□□和帮助演员的导演,我可以帮您弥补不足,给您这场悲壮的英雄剧目来一点动人心魄的记忆……英雄的死亡往往就是一刹,但子弹只有一颗,你觉得应该射哪里,才能达到最好的渲染效果?”
“如果是平时,我通常会建议射眉心,这也是我的最爱。人的眉心被子弹击穿,其实死得并不痛苦。干净利落又不会见血,只可惜舞台效果实在不好。”道格拉斯自言自语般揭晓了答案:“如果想要一击毙命,又能取得血淋淋的震撼效果,那想必只有一个选择——大动脉。”
“血可以飙得像喷泉,非常美丽。但这相当考验枪手的技术……”枪口的方向从温德尔的眉心缓缓偏移到他纤细的脖子,最后定在右脖颈上。道格拉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的,但是眼睛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期待神色:“那就让我们试一试吧。”
话音未落,观众席传来一声巨响。与此同时,道格拉斯冷笑着扣下扳机。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感官从未如此敏锐——
温德尔听到——
第一排传来野兽般的怒吼,他分辨了出来,那个声音竟然爆发自座位左边羞怯的盲眼青年。真奇怪他一直咳嗽的喉咙竟然能喷薄出如同泣血般的哀鸣。
头顶传来克拉克的嘶吼,他悲怆痛苦的呼喊和铁链碰撞的声音彼此纠缠,最后撞击在石柱上,扑落细小的尘土。
温德尔看到——
所有黑衣人的枪口竟然都转向了道格拉斯。他们的动作竟然分毫不差,连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都是一同按下。子弹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
而道格拉斯却没有看着他开枪的方向。他的视线越过温德尔的肩膀,远远落在他的身后。
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心胆俱裂的恐怖,他脸上志得意满的微笑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失,惊恐和畏惧却已经如同墨汁入水,瞬间占据他的瞳孔。
在995的惊呼中,卡槽里的【戈登一咯噔】瞬移卡牌爆发出明亮的蓝色光芒。
……
十分钟前。
在温德尔从通道走向舞台的路上,他的脑海已经快速排除了多种方案,正争分夺秒地和995商定着最终决策。
最好的情况自然是在无人的地方召唤马甲,但如今封闭的场地无处可躲,一时之间恐难使用【祝福】马甲牌。
除了马甲牌,现在温德尔的手上还有一张治愈卡牌【目睹】和一张瞬移卡牌【戈登一咯噔】。【目睹】只能转移并治疗他人的伤害,如果温德尔本人受到致命伤害,则完全发挥不了作用。
至于瞬移卡牌,看起来如同为目前的紧急状况量身定制,但若真想实际使用,却又有极大的限制。
在这个场地中,任何座位上突然少了一个人,毫无疑问会引起周围人的恐慌。这个消失不见的人与突然出现的援兵,很难不让人进行联想。除此之外,卡牌本身另带限制:使用时不得被人眼直视。
“人眼直视的定义,究竟是不能出现在他人视线范围内,还是注意力的集中点不在我身上即可?”温德尔表面上步伐稳健,面色不变,但同时不忘与995在脑海里快速沟通。
995也知道事态之紧急,它飞速审查相关资料,给与解答:“后者。只要他们受到干扰,被其他人、事分散了注意力,而非一直专注地盯着你,就算亲亲也在他们视线中,依然能使用卡牌。”
995的回答让温德尔放松了许多。
若是没有经过特定训练,人的注意力很难长时间集中,外界稍有变动声响就会不自觉的分散。所以现在的关键,就是使用瞬移卡牌的时机。
短暂地思考之后,温德尔定下方案,嘱咐995:“一会我会尽量激怒他,让他朝我开枪。大庭广众之下,我中弹倒地而昏迷,所有人都会是我的证人,不会有人把我和后来出现的英雄相关联。”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我不能真的死在枪下——995,一会他开枪,我会尽量躲避,但保险起见,同时你负责操控瞬移卡牌。如果卡牌可被使用,你就让我瞬移几厘米,幅度要小,速度要快。与此同时,要确保子弹射中我不重要的器官。”
“如果卡牌不可用……”
温德尔在道格拉斯的面前站定。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坚毅的目光让995对温德尔的未尽之言瞬间了然。995郑重地允诺:“交给我。”
……
枪响的下一秒,一切又开始快进——
道格拉斯被黑衣人的子弹击中,一连串“噗噗噗”的声响,他身体的各个部位盛开着大小不一的血花。来自四面八方、持续不断的子弹像无形的手,不断推搡着道格拉斯,他的身躯在空中凌乱的扭动,像是在跳一支死亡之舞。
而温德尔感受到自己的右肩传来一阵剧痛。
在995的尖叫声中,他随着冲击力向后倒去,瞬间,温热的鲜血顺着濡湿的衬衣和臂膀,一路蜿蜒到指尖。
数秒之后,枪林弹雨终于停止,道格拉斯倒在温德尔的不远处,慢了一拍的惊恐的神色终于完全占据了他扭曲的面容。身体成千上万个窟窿里,有更多黏稠的血浆汩汩地涌出来,而道格拉斯就躺在自己温热的鲜血中,不甘地咽了气。
“已转移至指定地点,扣除积分1000,剩余积分9600。”
脑海里传来系统的提示音,宣告着瞬移的成功。
与此同时,右肩火|辣辣的灼痛开始抢夺大脑的注意力,温德尔闭目咬牙,阻止痛苦的呻|吟溢出唇畔。努力收敛心神,在脑海里冷静地吩咐995:“把瞬移卡牌取出来,换治愈卡。”
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由远而近,似乎有人正向此奔来。
温德尔当机立断:“使用马甲。”
下一秒,流着鲜血的原身瞬间昏迷,无声地瘫软在舞台上。
走上前的黑衣人蹲下身,手指小心翼翼地按压在温德尔的颈侧。感受到皮肤下血管依旧在缓慢而稳定地颤动,他才收回手。
与此同时,刚才情绪激动的盲眼青年竟也像有所知觉,松了一口气。他俯身,精准地从地上捡起刚才扔掉的拐杖,这才施施然坐回观众席,恢复了胆怯的模样。他低垂着头,看上去茫然又害怕,不禁让人怀疑,刚才的咆哮声不过是一场幻听。
实际上,无人关注盲眼青年。
枪响的前一刻,观众席传来的嘶吼和突然反水的黑衣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容不得细思,几乎全场的人都下意识尖叫闪躲,甚至有人匆匆滚落在地。
每个人都以为那些突然抬起枪口的黑衣人是要往观众席扫射,而惨烈的嘶吼声恰恰是有人中弹的最好证明……大家忙着寻找掩体,压根不敢朝场地中央看上一眼,生怕下一颗子弹穿过的就是自己脑袋。
直到枪声停止了许久,终于有第一个观众怯怯地睁开了眼睛,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有人呻|吟着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的幸免于难,就被场地中央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盲眼青年的右侧是空出来的温德尔的座位。而他的左侧,则坐着一个看起来胆小如鼠的家庭主妇。看到一片狼藉,堪称血腥的舞台,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随即又飞快捂住了自己的嘴。
半晌,她终于放下了胳膊,头也不回地伸手拍向身边青年的肩膀:“发生了什么?那个道格拉斯是死了吗?”
女人刚刚捂过嘴的手掌还带着恶心的唾沫,青年以一个盲人不该有的敏捷侧身躲过了那只手。他不发一言,但逐渐抿紧的嘴角显露着他正飞速流逝的耐心。
但女人并没有关注到这一切,和其他人一样,她的所有心神都被舞台上不断流淌的粘稠血液给占据了,她一边目不转睛地观察,一边连珠炮般不断发问:“黑衣人反水了,我们会得救吗?到底发生什么了?你看到了吗?”
……
把逐渐滑落的盲镜再一次挡在眼前,多尔西厌烦地闭上眼。
多尔西一双暗黄色眼眸在黑暗中有着极强的夜视能力,但在亮度过高的地方则相当视弱。
或许是为了确保让所有观众都能一清二楚地看到超人的惨状,中央的灯光尤为明亮。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尚可以接受的光线,却让他的眼前逐渐出现了模糊的白斑状暗影。
废话连篇,却胆大包天的废物主持人。
软弱无能,却吵嚷不休的恶心观众。
……一场闹剧。
多尔西杀意渐浓。他心念微动。
顿时,所有持枪的黑衣人一个接一个又开始转身面向观众。
“噩梦!你不能这么做!”
似乎意识到了多尔西想要做什么,多尔西的耳麦里传来卢瑟气急败坏的声音:“你答应过我的,一切结束了你才能带走超人的尸体!”
“你把道格拉斯杀了就算了,要是把观众杀光了,那整个计划就毁了!”
卢瑟的话并没有让多尔西有所犹豫,他甚至懒得理会暴躁起来的卢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