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万籁寂静,晏塔怀里的鼓包慢慢干瘪下去,捏在手心毛茸茸的狗爪不见了,晏塔下意识握了下掌心, 变成原形的小蛇连忙把一旁小雪豹的尾巴塞到他手里。
微微皱眉的晏塔捏了下, 眉头松开,嘴角带着一点弧度。
小蛇在被窝里盯着他下巴的软肉出神, 冰冷的竖瞳在黑夜中发出莹莹的暗光。
变成原形的感觉肯定是比小狗崽那个形态要好的, 对他身上的伤也有好处。这段时间在晏塔身边待久了,亚尔维斯的精神状态比以前好了太多。
晏塔喜欢毛茸茸, 亚尔维斯就保持着毛茸茸的状态, 只在晚上的时候,才悄悄变回原形。
钝钝的尾巴尖小心地挨着晏塔纤细的手腕,没一会儿照旧在上面缠一圈。
小蛇闭上眼,准备像往常一样陷入沉睡, 等身体再次积蓄好力量,它白天还能做一只毛茸茸。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今天的它好像特别倒霉。
本来已经沉沉睡去的小哈崽忽然痛苦的嗷呜一声,它还没醒, 看样子仿佛深陷一场噩梦中,接连叫了好几声。
没等亚尔维斯反应过来, 晏塔一个翻身坐起来了。
他手腕移动, 自然发现上面缠着的蛇尾, 顿时惊讶得一把掀开被窝, 还没打开灯, 他在黑暗中对上一对莹莹泛着琥珀色的竖瞳, 以晏塔在黑暗中的视力, 轻易分辨出这是一条蛇盘起来大概也只有他巴掌这么大,全身漆黑,鳞片边缘才镶了一层金边。
床上怎么会有蛇?
晏塔愣了一下,对方迅速反应过来,细长的尾巴松开他的手腕,从床上滑下去,很快不知所踪。
啪的一声,晏塔打开灯,他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会有一条蛇在自己床上,连忙转身抱起小哈崽,小哈崽还没醒,被他抱起来的时候,下意识挣扎起来。
晏塔赶忙揉揉它的小脑袋,又捏捏它的爪子,温热的掌心从头部往下,一路揉到尾巴根部,一把抓起尾巴压着用力揉了揉。
熟悉的动作让小哈崽稍微平静下来,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湿漉漉的鼻尖往前嗅闻,直到鼻尖满是晏塔的气味,小哈崽才小声的呜咽了一下,好似在亲人怀里撒娇。
晏塔怜惜地抚摸着它柔软的脊背,嘴里一直说着:“不怕……不怕……”
他以为小哈崽只是做了噩梦,没想到小哈崽隔一段时间就会抽搐一下,继而发出略带痛苦的叫声,每每又在他的安抚下平静下来。
这样反复几次,晏塔也看出问题来了。
他迅速起床,床上小雪豹还睡着,倒是小狗崽不见了,晏塔心里划过一丝异样,因为小哈崽的情况,想不到太多,叮嘱一下小七照顾好小雪豹,便抱着小哈崽去往医院。
这次接待他们的,还是上回那个给小羊羔看病的医生。
医生见他抱着一只没见过的二哈崽子过来,来不及惊讶,又带着崽崽进去检查。
很快检查完出来,医生:“不要担心,这是正常的现象,现在快过春季了
,狂暴症的病发会更频繁一些,你只需要注意一下,要让它把多余的精力发泄出去。”
“不要怕,它以前肯定也发作过,你别这么担心。”医生见他还在微微喘着气,明显是抓紧跑过来的。
这大半夜的,要不是爱护幼崽,谁会这么来折腾一趟。
晏塔反复问:“真的没事吗?我看它很不舒服的样子。”
医生什么人没见过,当然也见过像他这样的年轻小伙子,因为没有经验,对家里的小崽子一举一动都非常关心。
现目前,狂暴症的确是一个社会上没有得到解决的困难病症,然而放眼整个星际,大家的情况都是一样的,每个种族都深受狂暴症的困扰,只有病症轻重的区别。
小哈崽的情况已经算是最好的情况之一,作为毛茸茸,会掉毛,狂暴症在它身上的现象也不是很严重,就是让它精力格外旺盛一些,到了春季,会睡不好觉。
这是大部分人们都在经历的问题。
医生安慰他道:“等过了这几个月就好了,”他还开玩笑,道:“幼崽成年以后,和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这种症状会慢慢变好,直到以后也不会再出问题。”
没有成年,没有对象之前,就只能暂且忍住。
晏塔到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解释。
光看小哈崽这一次,他就升起上回小羊羔出事的那种惶恐不安的心情,结果医生告诉他,这种病还不能根治,只能忍到找到另一半,才能慢慢解决。
晏塔第一次意识到狂暴症这种病,可能和他之前想象的不一样。
他以为这是一种绝症,只有少数人才会得,比如不是那么幸运的小羊羔,反应就比较强烈,平时也看不出什么来。
没想到看起来这么正常的小哈崽也有,晏塔忽然问道:“这个是狂暴症?”
医生:“对啊,你不知道吗?”他有些惊讶。
“这个病每个人都有?”晏塔避开他的话,又问道。
医生:“差不多是这样吧,看情况的严重性,轻一点的,掉点毛,掉点鳞片,秃一点不是什么大事,像你家那个,就是上回那个小羊崽。”
“它就是特别严重,又比较幸运的那种了,发作次数超过十次,上回检查,也没发现病情恶化,还有好转的迹象。”
像很多,医生见得最惨的,一生下来就死了。
放在别的地方可能是一句调侃的话,一个惹人笑的梗,然而在这里,死了就是真的死了,一个刚出生的生命,这么一句话就结束了。
至今没有奇迹发生。
晏塔沉默了,医生见他心情沉重,以为他还在担心小哈崽,拍拍他的肩膀,“这是你朋友吧,没事,他没跟你说吗,这段时间就是这样的,不要太紧张。”
晏塔有点走神,没细究他的话,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这种情况甚至不用住院,半个小时后就给他办了出院手续,回到家时,才凌晨三点。
晏塔一点不困,怀里的小狗崽被喂了药,睡得比之前还沉,小声的打着呼噜,夜风吹过
耳边细小的绒毛,小耳朵一抖一抖的。
回到家,小七站在玄关处给他们开门,显然一直在这儿等着没有离开。
“辛苦小七了,小七去睡觉吧。”把机器人充电叫成睡觉,也只有晏塔了,小七也习惯他这么说了,仰着头看他。
“小主人,没事吧?”
“医生说了,没事。”
晏塔把小七赶过去休息,自己则抱着小哈崽走进房间,小雪豹还在床上乖乖地睡着,身上柔软的被子随着它的呼吸一起一伏。
把同样睡着的小哈崽放在一起,晏塔坐在旁边,床头只开了一盏淡黄色的,小小的灯,把幼崽们的绒毛映出温暖的色调。
耳边是两只幼崽轻缓的呼吸声。
晏塔掀开原先自己躺的位置,那里本应该还有一只小狗崽,然而,晏塔没有忘记,醒来的时候,那里明明只有一条蛇,细长的蛇尾还缠着他的手腕。
动作亲昵。
对方并不怕他,也不陌生。
晏塔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对于小狗崽突然变成小蛇这件事,他接受度良好,在地球上的时候,他见过许多妖精,可以用幻术变成其他模样。
这种能力他并不奇怪,惊讶的是小狗崽用了这么久的幻术,他竟然一点也没看出来。
除非这不是幻术。
或许是某种天赋能力。
心思回转,晏塔站起来,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小狗崽——现在不应该叫它小狗崽了,这么小一条蛇,半夜三更被他揭穿了身份,惊慌失措地跑出去,它能去哪儿?
会不会冷着饿着,会不会遇到坏人?
越想越觉得不安全,晏塔在卧室里踱步几下,走到窗户边看了看,转身走出卧室,穿过客厅,走到院子里。
这几天晏塔刚把种子种进院子里那一小块地里,然而比菜长得更快的是杂草,也不知道他的手有什么问题,哪怕每天小七都会除草,这些野草依旧长得很快。
他默默地站在那里,第六感告诉他小蛇并没有走远,就是不知道亚尔维斯现在藏在哪儿。
——
被晏塔撞破原形,亚尔维斯体会到人生中第一份慌张,趁着晏塔担心小哈崽那边,毫不犹豫地跑掉了。
它跑出去没多远,碰到去安排好事情,过来溜达的副官托勒,托勒是原形悄悄爬过来的,就是怕被元帅发现,没想到刚探头就和元帅眼对眼了。
托勒:“……抱歉,元帅,我只是路过。”
话一出口,托勒就知道遭了,他是脑子秀逗了吗,为什么会想出这种拙劣的借口,元帅一定会扒掉他的皮让他为谎言付出代价。
托勒抖了抖,想赶紧认个错。
结果元帅根本没那个功夫注意他。
黑漆漆的小蛇滑入黑暗中就完全看不见踪迹,原形状态下当然看不出他表情如何。托勒只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很烦躁,又有点走神,好像在犹豫和思考什么问题。
托勒悄悄地跟在他身后,两条蛇一前一后在巷子里游动着,走了快一个小时,托勒发现还没走出这条小巷。
元帅到底在想什么,这走神也走得太厉害了。
亚尔维斯在想晏塔看见他原形的那个眼神,有点惊讶,还有因为听见小哈崽
叫声的着急,更多的他看不出来了。
亚尔维斯从小在混乱星长大,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他并不是联邦很多崇拜他的人想的那样,是个刚正不阿,除了有点不近人情,战场上堪比杀神的这样过于简单的形象。
他对自己什么狗脾气一清二楚。
可能是蛇族天性,亚尔维斯自私自利,性情阴郁,疑心重,对每一个试图接近自己的人,都抱有宁愿杀错也不放过的心思。
他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但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肯定有问题。
问题还不小。
要不是当初混乱的联邦需要一个强大的、年轻的、能在战争中扛起一片天,作为联邦群众信仰的人,参议院那群人怎么也不可能同意他一个没有出身没有家族的人成为元帅。
因为自身的经历太过传奇,没有人会是比他更好的人选,当初参议院的人才没有一点推拒的让他成了元帅。
当然,即便有他们的阻拦,亚尔维斯也会踢掉一切挡路石,没有人能阻止他得到想要的东西。
战争结束,那群人就蠢蠢欲动起来。
不然他也不会到南罗星这个地方,还遇到了晏塔。
想到晏塔,亚尔维斯在原地转了一圈,托勒跟着他转,两条蛇仿佛在玩什么贪吃蛇的游戏,亚尔维斯越想越暴躁。
看见傻乎乎只会跟在自己身后转的副官,气得狠狠地用尾巴抽了他一下。
“不是让你没事别过来吗!”
托勒被他一尾巴抽得晕头转向,心里对这个结果并没有一点意外,这才正常嘛,刚才元帅一直没收拾他,托勒心里还挺忐忑。
现在被抽了一下,算不上很疼,托勒连忙解释:“我只是想看看元帅过得怎么样。”
亚尔维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沉默下来。
托勒看他现在变回原形了,又不说话,顿时想到什么,试探着问道:“元帅,你要和我们回去了吗?”
亚尔维斯没作声。
托勒看不见的地方,他眼里有一丝浅浅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