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怀谦告诉她,是因为冬天受过精的鸡蛋没有春夏两季受过精的鸡蛋好,她可以选择将孵小鸡的作坊停工,等到春夏两季再继续孵。
陈小妹一脸的不认同:“可是很多人都已经给我定过小鸡苗了,而且做生意不都是有赔有赚么?我总不能就因为生意没那么挣钱了,就把生意停掉吧?”
从五月份到现在,最开始的那那批小鸡全部都长大了,开始下蛋了,村里人见这用炕敷出来的小鸡真能行,纷纷到陈小妹这里继续订购。
帮自家买还不算晚,还要帮外人买。
没办法,因为路程和脚程的原因,陈烈酒手下那些挑着小鸡出去卖的人也不可能只卖三文钱,他们通常都是十文钱卖三只,自己挣个路程和水钱,只有他们村里的人买才能便宜,好些人看到商机,都在陈小妹这里订鸡苗,挑到远一些的地方去卖。
陈小妹都已经答应了村里人,每个月都有小鸡苗,她要是现在停工,人家以为她不孵了,以后不来找她怎么办?
许怀谦一听她这话,见她有自己的成算,当即就不再说什么了。
他给人带过课,还没带过孩子,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教,不过他觉得陈小妹这样就很好,活泼开朗还有成算,只要不往坏事上做,她说的是对的,他都不反驳。
陈小妹哒哒地跑去后院的火炕房看她的小鸡去了,王婉婉看了会儿书,温习了一下字,瞧着许怀谦那双被养得很好看的手,不住地在丝线上穿梭,愣了愣神,犹豫地开口叫了一声:“二、二哥?”
“嗯?怎么了?”许怀谦停下手,疑惑地向她看过去,通常王婉婉读完书后,温习一下,就会去帮陈小妹或者忙自己的事,这还是她第一次有所求地向自己开口。
“我、我、我、”王婉婉有些犹豫,“我可不可以也跟你学学打络子?”
家里每个人都有自己赚钱的进项。小妹可以孵小鸡,大哥整天在外忙,二哥现在眼瞎了都能打络子呢,就她每天只操持家务,东忙忙西忙忙,看似什么都做了,却又什么都没做。
她也好想像他们一样,可以拥有一项独属于自己的事业。
原本她想做她的老本行,做衣服,可她做来做去都没有裁缝铺子做得好,手艺至多就比乡下人强上一点,再多的就没有了。
可要是不做裁缝,她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最近天天看到许怀谦打络子,她就跟魔怔了一样,有天还进了绸缎庄……
“可以啊。”许怀谦一听她这么问,就明白这姑娘心里在想什么了,“正好,我还在愁这络子打不完了,你学会了还能帮帮我。”
“真的吗?”王婉婉语气一下就惊喜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了。”许怀谦见她高兴,自己也高兴,记得她做衣服的手艺不错,还夸了夸她,“你手这么巧,没准等你学会了,还能把这些络子卖去绸缎庄。”
裴望舒找人来他家向他学了二十种络子,也没说好卖不好卖,但这个世界上既然有这种手工艺,那就一定是有用的,就看手艺好坏了。
“我那天去绸缎铺子问了问……”王婉婉不太好意地说,“他们也收络子的,不过要打得好看,像二哥你手中这种超大双喜络子,工钱都要好几百文!”
许怀谦手上打的这个络子是他要挂在他和陈烈酒的窗户上的,足足有一个窗户那么大,中间一个大喜,周边还围了许多小喜,下面的流苏上坠了几对小鸳鸯,不知道有多好看。
“工价这么高?”许怀谦诧异了一下,像他手中这种超大型的络子,在他那个世界,某宝搜也就只有几十块钱?
没想到在这里光是手工费的价格都这么高。
“可能都是卖给大户人家的。”像络子这种东西,都是用丝线做的,丝线也不便宜,平头百姓也就只能卖点线头回来缝衣服,只有大户人家才会这么奢侈,能用得起丝线做的络子。
“有道理。”许怀谦颔首,有钱人,不在乎这点钱。
他拿了一团丝线给王婉婉:“你坐过来点,等你学会了,没准有天我们全家都要靠你的手艺养活呢。”
“怎会?”王婉婉摇摇头,大哥二哥都是极有本事的人,一家人里只有一个人有本事,就算是很厉害的人了,他们家有两个,只要二哥养好身体,往后他们的日子,还不知道有多好过呢。
王婉婉想到抛弃她的家人。
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她再见到抛弃她的家人,她们看到她现在过的日子,会不会后悔?
王婉婉出身于府城的小户人家家里,父亲是做布匹生意的,开着一间布匹铺子。
她家有六口人,阿爹、阿娘、大哥、她、小弟、小妹。
原本日子过得还算幸福快乐,阿爹严厉,阿娘温柔贤惠,大哥爽朗,小弟小妹也算是听话。
但到她十三岁及笄礼的那天,一切都变了。
那天她早早地收拾好了自己,阿娘说,女儿家及笄了,都要到庙里烧香拜佛,求一求姻缘。
她虽然不太想去,但看到弟弟妹妹想要出门游玩殷切的目光,还是跟着一块去了。
她在庙里烧了香,拜了佛,求了签,不好不坏,求了只中签。
当时她见她娘就有些不太开心了:“我家婉婉模样这么好,怎么能是中签呢?”
她爹也附和:“可不是,怎么说也得是上上签才是。”
她不明白,只是一支签而已,他们为什么要为这个鸣不平?
直到,他们下山的路上,遇到了一群作乱的山匪,大哥看铺子没有来,她爹娘抱着小妹和小弟转身就跑了,只有她被遗忘了。
她被山匪带回了山里,撕扯着衣服要、要……
就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是一袭红衣的大哥一脚踹开了山匪的房门,将山匪砍伤在地,拿被子紧紧地裹住了她,救了她。
后来官兵来了,她吓得双腿发软,没办法走路,也是大哥将她抱进背篼里,一步一步地背下了山。
那时大哥才十七岁,背着她,一路温声细语地安慰她,还叫他身旁的弟弟给她喂吃的喝的,各种扮丑来逗她发笑。
当时她想的是,等她回了家她一定要让父母好好地报答他们。
但当她被大哥送回家,她拍着家里的门板让父母开门时,父母却拒不开门,他们说,他们的女儿早在山上被土匪给砍死了,他们没有王婉婉这个女儿了。
就因为她被山匪掳走过,失了清白,没了名声,以后找不到什么好人家,对他们没用了,他们就抛弃了她。
那天晚上,她的哥哥,她的妹妹,她的父母,甚至连邻居都没有给她开门的。
天亮了,她不知道该去哪儿。
只能默默跟着陪了她一夜的大哥、阿虎两人身后走。
她只认识他们,也只认识他们了。
但她不知道他们要不要她。
毕竟她父母都不要她了。
这个时候,大哥停下了脚步,看着她说:“我们家不养闲人,也养不起闲人。”
那时候的她真是比万念俱灰还要绝望。
可下一刻大哥又说了:“但我个弟弟,他跟你年岁相当,如果你愿意当我弟媳的话,就跟我走吧。”
那一刻她抬起脸,看到不远处长得跟大哥有三分相像,那跛着脚扮了一路丑,给她喂水喂吃的,会温柔替她擦拭嘴角的少年。
她觉得他身上有光。
照亮她的光。
王婉婉跟许怀谦学打络子,唇角一直带着浅浅的笑,不一会儿手上就打出了一个虎字的络子,她拿起来看了看,极为满意,也不知道阿虎什么时候才能归家?
她好想他。
许怀谦果然没有看错,王婉婉是个很有天分的人,没多大功夫就学会了打络子,还能举一反三自己打了一个字出来。
他让她自己琢磨着,自己摸索着出了门,看陈小妹教陈五和陈墙认字。
“错了,是这样写的,不是你那样写的。”陈小妹拿着树枝蹲在地上教陈五。
早学会的陈墙已经在一旁写得十分顺溜了,只有陈五,憨憨的老学不会,陈小妹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教他。
小老师带大学生,越教越烦躁。
许怀谦走过去问,打断了他们:“陈五,你们大哥的路和窑修得怎么样了?”
突然被打断的陈五,想也不想地回答了:“还行啊?”
“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陈烈酒有事都是自己解决,从来不跟他说,许怀谦只能自己问了。
“没有吧?”陈五摸着脑袋想了想,谁敢给他家老大麻烦啊?
村里人一听陈烈酒要修路,巴不得巴结他,好去干两天活挣个工钱,陈氏宗族知道陈烈酒修这路是为了烧砖,为了好再像烧炭一样入个伙,哪有不同意的?
而且路修出来他们的炭也更好卖。
都巴不得陈烈酒快点把路修起来,一点都不敢耽搁,甚至工钱先赊着都行,反正那么大一个炭窑在呢!
“就是有个不小不大的麻烦。”他想不到,旁边的陈墙却出声了。
“什么麻烦?”许怀谦问过去。
“也不是什么大事,”陈墙说,“我天天在山上烧炭,现在炭越烧越多,窑周围堆的碎炭渣子也越来越多,这些渣子烧又烧不了,倒在哪里也碍事,二哥,你有没有什么方法处理了?”
“简单啊。”许怀谦一听这事,想也不想地出了主意,“你去把那碎炭渣子给我拉两车回来,用石灰拌着把我院子还有屋里都给抹平了。”
正好,许怀谦在想,他要结婚了,要不要把房子装修一下。
他们家人口不多,这房子陈烈酒也没修几年,拆了重新修也太可惜了,不过能用东西抹平一下院子和屋里的地板,也能稍微满足一点他想装修的心里。
“这炭渣子还可以用来抹院子啊?”陈五憨憨地问。
“可以啊怎么不可以,”许怀谦招手让陈小妹去给自己搬了根凳子坐在院子里细细给他们说,“这些高温都烧不化的碎炭渣子比石子都还要坚硬,铺在院子里和家里不仅平整美观,还能防潮隔热,要是掺在地基里还能加固地基,磨成粉拿去烧砖也更省燃料。”
煤炭渣子,在许怀谦这种扶贫人士的眼睛就是宝好不好?它不仅仅是水泥混合材料,还可以作沥青混泥土骨料,用来烧砖、铺路、做墙都行。
“这么好啊!”陈墙眼睛亮了亮,“正好我家要修房子了,我也拉一车回去,还能让族里要填院子的也拉点回去,一家拉一点,山上那些碎炭渣子不就解决了。”
陈墙欣喜地要去找人,陈烈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许去!”
几人朝刚从外面回来的陈烈酒看过去。
“看我做什么?”陈烈酒踏进院子,“既然这个煤炭渣子这么好,那就都拉去修路吧,正好我总觉得这路还少一层什么,现在加上这一层炭渣子,总算是圆满了。”
陈烈酒试过了,用黏土和碎石渣子压成型的路还是不够坚固,下暴雨的时候一冲就散,要是这炭渣子效果真有许怀谦说的这么好,拉去修路再好不过了。
许怀谦和陈墙的心情都失落了下去。
他老婆爱修路都不爱他了!
“不过,”陈烈酒转过身又跟陈墙说了,“你二哥那两车得给他留出来。”
许怀谦翘了翘唇,他在他老婆心里还是最重要的!
陈墙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不高不兴地应了:“好吧。”
“阿谦?”等陈墙走了,陈烈酒走近许怀谦,“要是这碎炭渣子铺路真的能行,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让这条路叫怀谦路?”
他琢磨过去琢磨过来,都觉得很好啊,许怀谦可是要科举的,科举都需要名气的,别的地方他帮不了他,这些地方他完全有能力。
能要为什么不要?
“还是不要了吧?”许怀谦就纳闷了,他老婆怎么还没有打消要高调秀恩爱的想法?
用他的名字做路名,这不就跟霸道总裁一样,我要修一条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名字的路!
好恶寒!
“好吧。”陈烈酒再三确定许怀谦不要这名气后,失落地离开了,不过他很快就没有时间失落了,一心一意地扑在修路上。
怎么着也得让来许怀谦生辰宴的人看到,他为许怀谦修的这条路!
陈烈酒走后不久,陈墙就拉了碎炭渣子回来,把陈家院子里里外外都给铺平了。
加了石灰和黏土的煤炭渣子铺的地板,虽然没有水泥地板平整,但也比泥巴铺的强多了。
走在没有一点坑坑洼洼的院子里,踩着这些颗颗分明的炭渣子,许怀谦勾了勾唇,对嘛,这种地板,才适合他们盲人嘛!
府城里的苗大夫说他既然看东西太模糊了,就不要睁开眼,用布条蒙着,免得眼睛习惯这种花度以后都恢复不过来了。
蒙眼睛也蒙了有两三个月了,也不知道视力有没有好一点?!
许怀谦偏着脑袋想了想,伸手从后脑勺勾下了眼睛上的布条,试着睁开眼睛看了看。
刚开始睁开眼看到眼前一阵模糊的白,还有些不太适应,但随着眼睛慢慢睁开,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许怀谦的视力也从眼前的一团模糊到能看见院子外面的树了。
树底下有个跛脚的少年,脸上扬着阳光灿烂的笑容向他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走到许怀谦跟前,笑意愈发灿烂:“你就是我大哥给我娶的二哥?”